人世几回伤往事,未语泪先流。
母亲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5岁左右,如今,母亲的容颜我再也找不到记忆,那怕是一丝丝,尽管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努力的想回忆起,然而我终于还是彻底地忘记! 有时不经意间我会想起那些远去的亲人,有时候我也会梦见他们。我梦见过我的奶奶,那个把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里怕摔碎了的老人;梦见过我的父亲,那个最先教我识字,教我做人的农民;梦见过我的二哥,那个带我摸鱼捉虾、掏鸟窝比我大几岁特调皮的大男孩;还有……, 他们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可几十年来我却唯独就是从没有梦见过我的母亲!母亲的容颜,就如天际的一颗星,存在,但我却再不能清晰的辨识。要是母亲泉下有知,会伤心么?
尽管如此,但有些与母亲相关的片段却深深地烙在脑海里,就象《搭错车》主题曲里唱的: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记忆里的母亲一直在受着病痛折磨。可能因为病久了,母亲身体很虚弱,似乎特别怕冷。一到秋天,只要天气晴好,记得母亲就喜欢搬把小椅子坐在邻居家朝西的墙根,晒着太阳,也许是太难受了,母亲有时候会挽起裤管,抚摸肿胀的小腿。母亲没能去什么大医院看过,连那时的县医院都没去过,最多也就在乡医院看看。所以直到母亲去世,别说家里人,连乡里医生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病,只说得的是心脏病。而今将一些记忆、家人的回忆与我的专业知识结合起来,我推测母亲应该患的是风湿性心脏病。这种病在现在完全有办法,可治,如做个瓣膜修补,或换个瓣!!!可那时!……母亲可能在我出生后病就加重了。姐姐跟我说过,因为母亲病重住院,那时她就好几次抱着我奔波在家里和大垅乡医院的路上,我吃过路上村里几个别的哺乳期母亲的奶。母亲奶水都没有,想必那时是多么的难受、痛苦与无助……
母亲生病时,因为家里面实在太穷,根本没有什么营养补充。当年方圆几里路也只有我们村有个国营的商店,因为我们村最大,又处于澎湖两县交界。店里卖的多是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糖都算是奢侈品,只是逢年过节才凭户口凭票限量供应,一年额度也就三、两斤吧,所以即便母亲哪怕是想喝点糖水都难,既没钱,也没有货。因为商店在我们村,乡里供销社偶尔还会来村里来举办一天商品展销,当时叫物资交流。这是除了过年最热闹的一天,商品都露天摆放,在那时也算得上玲瑯满目,但在农村,也就多了些锅碗瓢盆之类。不过这天类似赶集,会允许少数私人摆摊买点小食品(这在平时是违法的)。但这种促销也是极少的,一年二年可能也就一度。印象里这种交流总共也就几次吧,后来政策改变,农村生活条件明显改善,私人小商店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这种交流就彻底失去了意义。但母亲却没熬到这时候,此时母亲已去世十多年了!物资交流我印象也不多,但有一次的记忆却比较清晰,好象是母亲去世前的那年。那次,物资交流如往年一样举办,周边村里村民也三三两两的赶来,有钱的置办点家里需要的,沒钱的围观凑个热闹。因为人多,当时村里有几个活络的年轻人就合伙支起窝灶,炸起了油条等,想挣点零用钱。因为我们日常的主食是大米,面食是较稀罕的。不知是母亲当时想吃油条还是两个哥哥想给母亲弄点油条吃,家里却拿不出钱买。好在当时摊位要韭菜还是葱,这我家菜园里有,我两个哥哥生怕被别人抢了机会,飞快跑去割了一大把,换了2根还是3根,好像母亲当时蛮开心。我当时在屋外窗底下玩,母亲可能听见了就叫我进去,拿一根给我…… 贫贱的生活是如此不堪回首,每当想起,总也无法抑制住眼里的泪往下流。
后来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我有时候看着她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气,就悄悄的或站或坐在她身边,母亲一边喘,一边无力地抚摸着我的头。我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想,她要是走了,我会怎么办呢?正如我没能记住母亲的容颜,我也不记得母亲那时是否有流泪,或许母亲已没有眼泪了……
母亲终究还是没挺过来,她撇下我们走了!也许她有一百个不情愿,也许她有一百个放不下,也许,也许没有也许吧!可她还是无奈地独自走了,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不舍。隐若记得好像是姐姐还是谁说过母亲生日,推算下来,母亲去世时四十岁不到。
母亲去世那天,记得好像是个晴天。似乎苍天也不曾给我母亲一丝悲悯!可能那时人世间这样的苦难太多,它也顾不上吧!张养浩的一首《山坡羊》就慨叹过:兴,百姓苦;亡,(还是)百姓苦。当时,家里乱成一窝粥。因为穷,家里之前并没有预备母亲的后事,尽管知道母亲迟早会走。母亲的寿材是临时用拆旧房时剩下的旧木头打的,薄薄的一口。当母亲入殓后,抬到村前准备出殡,好像记得是我大姨家稍大的俵哥们看到白皮棺材,不知怎么弄来了一些红染料,拿着一个碗,在旁边水沟里舀了些水化开,把棺材薄薄刷了一层红色。每忆起这,眼泪也是不由自主……
出殡时,家里人都在哭,我清楚地记得我没哭,我哭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不懂事,还不晓得失去母亲意味着什么!我只记得我穿的是父亲的一件破旧的白衬衣当孝服白大褂,蹒跚地同着送葬的村里人一起,跟在抬起的棺材身后,大而松的衬衣几乎罩住了全身。有时还有抛洒的翻飞的纸钱扑到了我的脸上遮盖住眼睛。是母亲不忍心让我看到她离去么?是母亲不叫我流泪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从此再也没能见到过我的母亲!
母亲真的是走了,走得那么匆忙,去得那么遥远,以至于我再无法见到她的身影!那怕后来常站在家背后的山上,也只能隔着一垅田地望见小小的一丘坟土堆上长满的草,春来了绿,秋到了枯!一如母亲生前,也就只是这人世间生长过的卑微的一颗小草!
后来等我长大大了,成家了,再看母亲的坟丘,我就想,母亲应再也不会伤心,不会流泪了,她应已化作遥远天国的一颗星,没有病痛缠身,没有苦难折磨,她会跟她在人世一样时时慈爱地注视着我们,她的儿孙!
母亲真的走了!尽管后来几十年,我不时总想努力的去回忆,可我真的已彻底地把母亲的容颜忘记,再也无法想起……
谨以此文,在父亲去世四十年后,纪念我慈祥、善良却又悲凉、苦难、短暂一生的母亲!
遥望那些曾经爱过我、关心过我的一个个熟悉的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有时仍不免同样会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