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茨突然站起身来,对朋友们说:“我要到外边去走走,可能要多呆一些时候。”其余的人不禁战栗起来。谁都知道,在这种天气下到外面去走一圈意味着什么。但是谁也不敢说一句阻拦他的话,也没有一个人敢伸出手去向他握别。他们大家只是怀着敬畏的心情感觉到:劳伦斯•奥茨这个英国皇家禁卫军的骑兵上尉正像一个英雄似的向死神走去。——茨威格《伟大的悲剧》
奥茨做了一个决定。“突然”这个词是这些队友的感觉,因为”清早起来,他们朝外一看,外面是狂吼怒号的暴风雪。“大家都在帐篷里养精蓄锐,奥茨却说了这么一句话,做出这样的行动。“突然”一词看似意外,其实是奥茨深思熟虑的决定。
奥茨在前一天已经有了自我了断的打算。茨威格时这样写的:
“奥茨越来越走不动了,越来越成为朋友们的负担,而不再是什么帮手。一天中午,气温达到零下40摄氏度,他们不得不放慢走路的速度,不幸的奥茨不仅感觉到,而且心里也明白,这样下去,他会给朋友们带来厄运,于是作好了最后的准备。他向负责科学研究的威尔逊要了十片吗啡,以便在必要时加快结束自己。他们陪着这个病人又艰难地走了一天路程。然后这个不幸的人自己要求他们将他留在睡袋里,把自己的命运和他们的命运分开来。但他们坚决拒绝了这个主意,尽管他们都清楚,这样做无疑会减轻大家的负担。于是病人只好用冻伤了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又走了若干公里,一直走到夜宿的营地。他和他们一起睡到第二天早晨。”
奥茨因双腿冻伤成为朋友们的负担,这一天他走得踉踉跄跄,他,一个皇家禁卫军的骑兵,一个从不麻烦他人的硬汉子,内心会有多么煎熬,一个英国的骑士,一名绅士,他怎么能忍受自己成为他人的负担?
奥茨理性地选择死亡,以免因自己的病体拖累伙伴行进的速度。这时“谁也不敢说一句阻拦他的话,也没有一个人敢伸出手去向他握别。”既不能阻拦,又不能面对,这是矛盾的,无法选择。这就是悲剧。奥茨勇敢地走向“死神”,这是壮烈,是伟大;伙伴不敢阻拦,不能握别,这种矛盾则是悲哀。“悲剧”就在这种两难的不可选择性。
奥茨的死是一种光荣的死。这样不仅不会再拖累他的伙伴了,还可以节约极其珍贵的燃料和食物以给他的伙伴们创造更多生的希望。斯科特等人知道奥茨的内心,说一句挽留的话,伸手向他告别,都将破坏奥茨刻意营造的骄傲,所以大家只有目送着他走向暴风雪,怀着敬畏之心无声送别。
如果当时我是在场的一个,我会怎样做?我把这个问题抛向学生?
难道眼看着同患难的队友自己毅然走向死亡,不是说同甘苦共患难吗?在一起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困难,难道就不能陪伴到最后?
孩子们都进入了沉思。有些选择太难了,可是却必须做出选择。
“我会挽留住他,我不管他如何拖累我,我们必须在一起。”一个孩子说。
“我会尊重他,因为那是他保持体面的尊严,我含泪目送他,怀着敬畏之心。”
“我懂得他的感受,因为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这样。”
……
伟大的悲剧,原来如此!
想起芬兰作家阿伊诺•卡拉斯的小说《培尔哈德•利菲斯》,那个自由民,因为作为长工代表和庄园主谈判而被当作暴动者抓起来,(真正参与暴动的都逃跑了,唯独他在自己家里,没有跑,恼羞成怒的当局只有把他抓来。)他完全无罪,可是为以儆效尤,要惩罚他,总算用鞭打200下替换掉死刑。可是这位勇敢聪颖的自由民,愤怒了,他不接受“鞭打”这个判决。他认为自己是自由民,不是奴隶。他不能任人鞭打!这是一切的一切!
最后,让他在鞭打和死刑中自己选择。
这个自由民作出了选择——骄傲赴死。
如果是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