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小说 走梦人 第77章 火车站柜676055

“吱——!” 

尽管我竭力拉着候车室的门扇儿想让它关闭时能更轻一点,然而那缺油润滑许久的破铁合页还是发出了不争气的吱嘎声,扰的一个躺在长椅上的乞丐掀开脸上盖着的报纸抬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连忙提着背包,来到一处角落的椅子上,平身躺下,假装我也是到这里来躲风取暖的游民,跟他们一样无家可归。

棚顶上高高吊着的昏暗小灯,灯罩上遍布的油渍以及夏天留下的苍蝇屎厚厚地结成了壳儿,致使那蜡黄迷离的光线甚至都比不上万金油仓库里那盏。隔着门玻璃往屋里看是一码事儿,进到屋里就又是一码事儿了,我躺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让眼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我努力的寻找着那想象中一排排贴墙站着的储物柜,可是并没有找到,可以说连个形状类似的物体都没有,这间候车室里除了中央的一个圆形铸铁炉子之外也就是那些摆设的并不整齐的长条椅子了。靠车站月台的那个方向有两列粗壮的铁管围成的检票导流杆,一个同样材质的栅栏门挂着大锁严严实实的关着,看旁边木块格牌拼成的时刻表,最早也要明天上午才会有人来开门检票。

售票处的窗口有两个,一个从里面拉着窗帘,看不穿后面的情形;另一个,半遮着,小小的隧道型拱窗里隐约闪动着不断变换的光线,有风扰的那没能把它遮严实的深蓝色布帘微微抖动,独自玩起了午夜幽灵般的游戏,引诱着人附上近前去窥视。

于是,如那布帘所愿,我轻手轻脚的去了。

离小窗口近些了,能听到里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不过仿佛距离很远的样子。我正带着疑惑把半支眼睛凑过去,想看个清楚,售票处旁边的一扇小木门突然嘎吱一下开了,里边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穿灰蓝色铁路制服,他出现的位置正好在阴暗的角落里,只有背后门里的光可以照出大半个后背,而我却是被那小售票窗口里的光线照的献出了整张脸来,被他看个正着。

“Что ты делаешь?!” 他厉声问,我听不懂,但能猜个大概,应该是问我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之类的。

我连忙把脸从窗口上撤下来,点头哈腰的赔了个尴尬的笑脸,转身退回到了长椅上,跟那些乞丐、流浪汉一起躺着。

那车站职员没有再理会我,急急的开门走了出去。他随手把门一摔,丝毫没有顾忌会不会惊醒哪个熟睡在长椅上的人,仿佛,也确实没有惊醒谁。

他关门的动作鼓起了一阵室外的冷风进来,把售票处旁边的小门儿掀开了一条缝隙,那扇门他居然没关?!

一条失去了劲道的旧弹簧拉着那门忽闪忽闪的轻轻摆动着,学着先前售票柜台上的小窗洞那样对我招手,鼓励着我:“快过去看看!还等什么?这时候不去看,就没机会了!”

这扇门也给足了我面子——当我小心的用手指把门缝儿一点点撑大闪身进去的时候,它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吱嘎声。

原来,之前隔着窗洞听见的那些“距离很远的嘈杂声”来自一台外壳发黄的老黑白电视,布帘缝隙间透出的“不断变换的光线”也来自它的屏幕,此刻上边的画面模糊的很,满是黑白相间的“雪花”,只能隐隐约约勉强看出播放的是一场球赛,至于是足球还是橄榄球全然看不出来。

电视机前是一把黄漆木椅子,它前面宽大厚实的木桌子上凌乱的摆了很多文件,露在表面的有很多纸页都磨卷了边儿,想必是经常被人翻看的记录或者日志一类东西。陪着它们躺在桌子上的还有一只空杯子,就那样歪倒在文件夹旁,正顺着杯口滴出一小点儿浓褐色的咖啡。

这间屋子的光线要比候车室里好上许多,除了高吊低垂的一只保险电灯之外,办公桌靠里边的位置还摆着一盏鹅黄色百褶布灯罩的台灯,这并不是办公室里常见的那种,却像极了哪个贵公子办派对时妆点气氛的华丽饰物,甚至你在灯罩下面的细铜链上还能找到非常精致的一枚水晶拉手坠子。

而这些都不是我进来之后想要看到的,我要找的是储物柜,有着可以输入数字密码的箱子之类的东西。这间屋子里的柜子很多,几乎除去对外有窗口的那面,其余的三面墙边上都挤占的满满的都是柜子,有木的也有灰铁皮的。

简单的了解了房间的布局和摆设之后,我当下也不再耽搁,开始动手挨个拉开柜门查看起来,希望我要找的那个“火车站柜676055”就在这里,如果这里没有,我真不知道还应该到哪里去找。

档案柜、票据柜、换衣柜、杂物柜……各种用途的柜子让我越翻心里越慌乱,头上也见了汗。怎么都没有?别说密码,这儿甚至连一只带锁头的箱子都没有!

当我的手指因为焦急都有些颤抖的时候,那台黑白电视机的喇叭突然提高了音量叫喊起来!吓得我一激灵,差点就地双手抱头卧倒!那电视机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下子就能分得出人是人,球是球。

几乎于此同时,外面传来候车室的大门被人重重摔上的巨响,“坏了!刚才那人回来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浑身电打了一样的酥麻,“绝对会被他堵在屋里的!”,我早就该想到,那人本来是坐在这里看电视值夜班的,因为风雪电视信号不好,他刚刚就是出去调整室外天线的!

“这幅情形绝对不能让人给抓住!”这么想着,我一矮身,呲溜,钻到那宽大的办公桌底下。

我不敢抬头,尽量的把身子往后靠,远离近在咫尺的那张黄漆椅子,现在,那上面正有人翘着二郎腿坐着。我不知道这场球赛是不是特别精彩,这人看得激动,频频踢动脚尖儿配合着电视里解说员的大呼小叫,有好几次都差点踹在我的鼻子上!我只能一退再退……

一场球赛到底有几分钟?是不是还要分上半场下半场?那他现在看的到底是上半场还是下半场呢?

这种滋味真的很难熬,特别是当他把两只靴子褪掉扔到我眼前的时候。那两只抽回去高高搁置在桌面上的脚丫,把靴子里恶臭的脚气全都一股脑儿留给了我独自吐纳,让我几乎熏得晕厥。

就在我侧过头脸难受的想要呕吐的时候,猛然撇见身边的这处办公桌连体角柜居然在侧面有一个小方门儿,这让我激动,尤其是在我看到那门上有六个黑色的数字滚轮儿的时候更是激动的难以复加!

六个滚轮嵌套在一个黄铜做成的小方框里,镂空的地方隔出了六个数字,“绝对就是这里!” 我心中暗喜,可是并不敢动,头顶上隔着桌面摆起的那两只脚丫还在不停的晃动。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某种体育项目恨之入骨,真希望这场球赛早早的终结,或者那该死的室外天线能再歪歪一次,让他不得不停下也好!

不知道在这个冰冷的国度里哪位神明是说话最算数儿的,它一定是听到了我热切虔诚的“祈祷”,电视节目终于在一阵喧闹的三流交响乐声中结束了。

椅子上的人把两只脚伸到桌子底下来回探动,找他的靴子,我连忙用手帮他轻轻的扶正靴筒口,好让他能更顺利的穿进去,免得他万一是个急性子,弯下腰来翻靴帮儿,我就要完全暴露无疑了。

“咯啷!” 他拿起杯子想喝水,可是里边一滴也不再有了,便又放下。他终于站起身来,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候车室的大门又一次摔响,我现在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恼人的巨大噪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咔嚓咔嚓。” 6-7-6-0-5-5……“咔!”我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用围巾蒙住了灯头拧亮,照着那几个小滚轮儿轻轻的拨动着数字,角柜上的小门应声而开,就是这个!!

漆黑的暗格里静静的躺着一只挺厚的牛皮纸口袋,顾不上撕开封口处贴着的白色封纸查看里边都有些什么秘密,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塞进了背包,从桌子下爬了出来。当然,我没有忘记把小门重新关好,并用手掌抹乱上面的密码轮。

我几乎是冲出那间售票室的,此刻我一分钟也不想再耽搁,唯恐迟则生变。

然而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我刚出了这扇门往候车室出口奔去的时候,突然被一个黑影拦腰扑倒!是我刚进门时惊醒的那个盖报纸睡觉的乞丐!

“嘶——嘶嘶——” 他把我按倒在地,嘴角带着一丝狞笑,嘴里嘶嘶的发着低低的声响,伸出一只手指头比在唇边让我不要声张,另一只手开始扯我的衣服。

“滚开!”我把膝盖从他背后往上一顶,狠狠的磕了上去,忍不住发了一声吼!

这字正腔圆的中国话让他狡黠猥琐的眼神为之一愣,趁着这个当口,我一个伏地挺身侧翻了出去,把他掀倒在地,他的手却死死抓着我的风衣袖子没有放松,前大襟的口子让他这一扯崩飞了扣子,大敞开了怀儿。

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低头原地转了个圈儿,利用皮衣的绞动把他的手臂缠住,紧跟着顺势一缩胳膊,从大衣里整个脱出来,一个金蝉脱壳扔下衣服,反手从地上抓起背包,冲着候车室的门口夺路而逃!

乞丐没有再追出来,那件皮衣足够他拿去卖了去换不少的好东西回来。

我脚下没停,也辨不得东西南北,哪里黑往哪里跑,哪里没有灯往哪里去,直到最后跌跌撞撞的摔进一条刚开挖不久的管渠坑里,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如果人的心脏能承受的压力极限可以锻炼的话,估计再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拥有一颗铁打钢铸的心。

丢了皮风衣,我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一件皮背心和收腰短皮夹克,不知道见了万金油时他会不会叫个大价钱出来讹我,让我赔。

一股一股吹来的北风不停的洗劫着刚才奔跑时激出来的汗水,带走了更多的热量,此刻我冻的不停颤抖。

围巾也早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有可能是被那乞丐一并掳了去吧,风迎面吹来时,脸皮被扫的刀割一般疼痛,也只能咬紧牙关死挺着。

打从认识二土匪之后,我就再没有一个人孤零零的独自行动过,自己一个人要承担太多的东西,孤独、恐惧、不安、迷茫等等等等,伙伴们能带给你比这些感受好上千倍万倍的东西。如今的我已经很难再去品尝独处的孤寂无助,习惯了凡事都有人能在关键时刻搭把手。

然而,那并不是此刻能轻易得来的。

NEVER车站按照那书页上说的,在索洛维约夫斯克西南四十公里的位置上,终于镇定下来的我赶快判断着方位,有月亮和冬天的北风帮我,找准东北方并不是什么难事。

索洛维约夫斯克!要赶快动身出发,早点脱离这片危险区域为好,二土匪和霍老拐他们还在那里等我,决不能超过明天晚上八点。

我一定要赶到!

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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