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月飞雨
大淮和二淮是亲兄弟俩。是我的叔伯堂兄弟。
他俩是我五爷家的孩子。在我们这儿,农村里的孩子老早以前都叫自己的父亲为爷,平时都喊我爷。叫爸的很少。大多被叫爸的,那肯定这个人要么是教书先生,要么就是在机关单位有班上。否则,把父亲叫爸听起来很另类。
在我们这个家族中,我爷在父辈中排行老大。下面依次是我二爷,三爷,四爷,五爷……一直爷到十字开外。最后十一爷十二爷叫起来有点别嘴,就分别在爷字前加上他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叫起来干脆多了。
01
五爷在我的记忆里,印象已十分模糊。他死的早。那时我刚上小学,和他家的大淮同班。
据说五爷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和别人一道到外乡去为生产队拉木材,回来时,由于天黑坐在装满木材的大拖拉机上掉下来摔死的。我听说五爷死后回家的样子很惨,五娘当时哭的死去活来。可是,擦干眼泪后不得不挑起了一家人生活的重担。
母亲告诉我,那时五娘身体状况也很差,三天两头有病。因为五爷是为生产队死的,公家答应可以把大淮抚养到十八岁成人。当时,二淮已经几岁了。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阴雨,祸似乎也从不单行,老天有时作弄起人来丝毫也不顾及你的感受。
五娘一家失去了五爷这个劳动力,日子日见艰难。五娘看病要钱,生产队里挣不了工分没有了收入,虽说大淮由公家抚养,但二淮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张着嘴要吃。无奈之下五娘趁人不备上吊也死了。大淮二淮没了去处,只好跟着爹爹奶奶过。
老人们常说,没有钱的时候度日如年,有钱的时候一眨眼就是一年。
在把日子推着往前走的那个年代,大淮初中毕业后上了中专,中专毕业分配到了镇上税务所工作。二淮此时也快上完了初中。
就在日子将要熬出点眉目时,他们的爹爹奶奶相继去世,兄弟俩又只得落脚在他们父亲一母同胞的最小的弟弟家。也就是在大家庭中我喊九爷的家。
还好,九爷九娘虽说人不咋地,可大世场还顾得住。大淮已经上班,平日只有休息才回家。二淮毕业后也不准备念了,想跟九爷务农。
二淮的个子比他哥高,长得也比他哥壮实,干农活不缺体力。在九爷的调教下耕撒锄耙很快上了手,极大地减轻了九爷的负担。
02
在我们这儿,农田放眼望去一般都很开阔,一家连着一家。区分每一家土地到什么地方,全凭地与地之间的那条垄沟。通常在垄沟的两端都埋有一截木桩,木桩有一尺多长,埋在地下五十公分左右,它们是各家土地到哪的凭证。这就好像国际线上的界碑一样,只不过界碑是明的,木桩是暗的。
农村人的狡诘也许就在这里,表面上有太多的忠厚,内心的某一处总要预留一份看似不经意的精明。就拿这木桩来说,很明显是地界的标志,却把它埋在地下很深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它没有出头之日。但一旦它出头了,埋下它的两方或是三方的主人一定是因为土地发生了纠纷,产生了不愉快,甚至于相互之间已经撕破了脸皮。
九爷家的地是和二爷家的地连在一起的。二爷早就对九爷有了成见,他认为自家的这个有点直愣的兄弟每每在犁地时都多占了自己家的土地,怎么看垄沟都在往自家这边移。
03
麦收过后的一天上午,九爷和二淮在翻地。二爷也在。二爷和他的二儿子红兵正在往地里上土家肥。看到九爷犁地犁到自己的地边,二爷再也忍不住了。
“小满子,你看不见吗?!你犁地都犁过线了,你长眼是留干什么的?!”二爷叫着九爷的小名气哼哼的。
九爷拽了拽手中的牛缰绳,停下走过来,也不示弱,“二哥,你好好看看!我哪一犁头犁到你家地了?这垄沟不是在这儿吗?”
“垄沟有什么用!你每次犁地占一点每次犁地占一点,时间长了,垄沟都被移到我这边了!”
“大白天说孽话!”九爷说,“我要是干那扒屁眼的事,我不得好死!”
“好!两头都有桩,我们挖出来看看。”二爷最后说。说完真的拿起锹挖起桩来。
两头的木桩很快被挖得露出了头。二爷和九爷一人站在一根桩前,用眼睛作标尺瞄着另一头的木桩,比较着木桩之间的垄沟是不是有所偏移。
首先,二爷不吱声了。紧接着九爷不乐意了,嘲讽道:“二哥,这下你看清了吧?这条沟在两根木桩之间不偏不移,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多犁你的地了?”
“二爷无语。九爷又说:“我是看你比我大,不和你计较……那也不能越大越不长心。”
“小满子,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二爷绷不住了。
“我说你越大越不长心!”九爷真的又来了一遍。
二爷彻底怒了,抡起撒粪的铁锨就冲了上来。幸好远处有干活的过来劝住,平息了这场风波。
04
下午,二淮和三爷家的大志准备到河边去玩。翻过坝子到了坝南时,见二爷家的红兵正在路边自家的地里摘绿豆。一股无名火立马窜上脑门,二淮也不说话,走到跟前狠狠一脚把红兵踹翻在地。红兵痛苦的半天才爬起来。而解气后的二淮依然和大志到河边玩了一会儿才回家。
傍晚时分,从湖地里干活回来的二爷听说了这事,扛着还没放下肩的粪耙拉起红兵要去找住在村子后面的二淮算账。
邻居说:“算了吧!也没有多大事,都是自己家里。”
此时,二爷已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他和红兵一起还是去了。
在九爷家前面一块垫了很高的空宅基地上,二爷爷俩看见了二淮,上去就打了起来。二淮虽说年轻壮实,但终究打不过两个人。急了,从身上摸出一把水果刀捅向红兵……
显然,二淮早有准备。事后,二淮连夜跑了。
红兵被相邻们紧急送到医院,最后还是没救过来。二十几岁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
05
真是血的教训!
当我在外地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真的很痛。都是自己的叔伯兄弟,竟然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弄成这样……
红兵的媳妇在几年后改了嫁,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二淮在外逃了多年后,终究感觉也不是个事,自首了。听说判了不少年,至今仍在监狱服刑。
哪天,刑满释放了,我还能认出他吗?
两个对我来说一般般重的人,现在一个在那边,一个在这边。在那边的回不来,在这边的刑未尽。一个人亡家破了,一个毁了自己的终身。
红兵不在的日子里,二爷二娘明显的老了。九爷九娘也变的心事重重。成家后的大淮在二淮入狱不久也因病去世。他没能等到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从狱中出来。
唉,……人啊!因大失小可以不计较,因小失大却不能不顶真。一辈子的伤可以慢慢愈合,一辈子的痛往往能叫你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