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中关于子贱的记载。
宓子贱从鲁国朝廷被贬到单县做地方官,由庙堂到江湖,但心始终关注着国家大事。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出自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意思是在身为官员,朝廷里做高官应当心系百姓,处在僻远的江湖依然关注国家安危。
一日霍君本玉来我家中做客,见家中四壁图书,问我读了这许多书,敢问书中写了什么。我答,年轻时读书,读的是书中情节故事,自从研读孔孟儒家学说,才知道在中国文化之大语境下,所有后人的著作,都是研读《论语》、《孟子》之类的读书笔记。那些或轻薄或厚重的文字印刷品,字里行间充满了孔孟先哲的思想影子。
正是因为在朝廷中由于政见不合受人打击排挤,子贱才深刻认识到组织体系中领导者对于任命官员,对于行政决策的重要性。因此,虽然身在基层,远离鲁国的组织最高长官,他依然担心鲁国国君由于听信身边谗言,而使正确的政令不能得以实施。于是,他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幕话剧。
子贱要离开朝廷,向国君辞行,并借机提出到地方任职,想带上身边两名得力的助手同往,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国君一来内心也舍不得子贱离开,二来也乐得做了顺水人情,于是派遣两人与子贱同往单县。
这二人本来也在朝廷做官,此次随子贱到地方任职,想着是来镀金的,领导带身边人到新地任职,明摆着是私人关系好,可信任,准备提拔重用的。二人心里,注定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期待。
一日在官府议事,子贱命二人书写上报朝廷的文书,在书写过程中,子贱不时地从旁边牵扯、摇晃他们的手臂,使其书写的字迹歪歪扭扭,极其难看。非但如此,子贱还故作愤怒,说二人基本功不足,连写字这样简单的职业技能都不熟练。二人倍感愤怒失望,一气之下请求辞职,不跟你干了,老子回朝廷去。子贱说,你连写字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勉强回去又能怎样呢?
两人欢喜而来,本以为跟着子贱到地方去能够提拔个一官半职,没想到当众遭受子贱如此羞辱,回到朝廷就跑到国君那里打报告,对子贱这样的人失望之极,没啥好说的,无语了。
国君问,怎么回事,好好地跟着去了,为啥没几天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还一肚子怨气?
二人说,子贱命令我们撰写文书,在书写过程中不时地牵扯和摇晃我们手臂,使书写的字迹混乱难看,却当众发怒训斥我们没把字写好,官府里的官吏都笑话子贱是个昏官,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因此我二人辞去职务,回到朝廷。
听完二人的汇报,国君长叹一声,说你们哪里知道子贱的良苦用心,他那里是在责怪你们没有写好字,分明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小心身边那些牵扯,摇晃我手臂的人。正是我任用了那些无德无能的官员,他们就如同在你们写字时从旁边牵扯、摇晃胳膊的人,让子贱正确的政见得不到有效的实施。这不是你二人的过错,如果不是子贱用这种方式让你们回来提醒我,可能我以后还会继续犯很多次这样的错误。
鲁君说罢,立即派其亲信去单父。见了宓子贱说:国君让我转告你,从今以后单父再不归他管辖,政务大事全权交给你。凡是有益于单县发展的事,你可自主决断,只需每隔5年向国君通报一次就行了。
故事讲完了,但问题没完,子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絮絮叨叨讲了半天故事,没讲子贱的道德品质如何高尚,讲的都是官场智慧。
再发一个问题,吕不韦撰写《吕氏春秋》记录宓子贱的故事,是在宣扬子贱吗?恰恰相反,他是在通过子贱的故事告诫当权者。
子贱通过自编自导的话剧,向国君传递建议,暗示国君身边有从旁牵扯,摇晃手臂使其不能正确行事的谄臣。就像一个小伙向姑娘求爱,手捧一束玫瑰,或者手捧一枚钻戒,前提是姑娘必须懂得玫瑰和钻戒是象征爱情的,只有这样,发出信息方与接收信息方才能实现对信息的共同认知,只有信息对称才能构成共同认知。如果小伙子认为玫瑰象征爱情,而姑娘认为玫瑰象征尖刺,那小伙献上玫瑰时,姑娘接收的信息可能是蔑视与挑衅。
构成这个共同认知的是社会环境,是主流文化,也是最高统治者营造的政治语境,如果没有鲁国国君品行正派,善于换位思考的前提,子贱的荒唐举动可能造成的结果是对领导者的轻蔑与冒犯,甚至由可能招至杀身之祸。
正是因为子贱长期在鲁国朝廷做官,深谙鲁国官场和国君的规则,才有足够的自信,以这种看似戏谑荒诞的方式,传递严肃正经的信息,这是第一层官场智慧。
而第二层官场智慧体现在鲁国国君,一个组织中需要像子贱这样刚正不阿,敢于谏言的下属,更需要像鲁国国君这样心思正派,勇于纳谏的领导,这非但是一种做人胸襟,更是一种政治智慧。(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