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我就去武汉友缘培训育婴师，10天，学好了去给别人带孩子。”

母亲发信息和我说。我心里一阵刺痛，之前母亲就和我说过，现在已经到了八月份，理发店的生意一直不景气，更何况在小县城的小角落里，洗剪吹下来不过收6到10元，还要与客人讨价还价。店里的收入只能勉强糊口，每天只要想到还有那么多债没有还，想到家里的房子快塌了，想到过年那么多人情礼节，她就整天睡不好觉。所以，自从我教她学会上网之后，她每天琢磨的就是如何赚钱，赚更多的钱。

“当月嫂？你一个人去吗？会不会很危险？”我赶紧打电话问她。

“是啊，你爸不同意，可是我不能守着这十平米的小店每天苦熬日子。将来的债可要怎么还？等我拿了证，有机会我可以带孩子，每月四五千块呢。”她满是憧憬的语气。

我无力反驳，在网上查着她说的那家武汉培训公司，看样子还算比较正规。即使非常担心，可我知道，我无力阻止母亲。我知道她每天受的煎熬和生活带给她的沉重的压力。我见过我生活的那个小县城里的人们的悭吝的嘴脸，每当我回家呆在店里陪母亲的时候，我每天就要天天听着那些人如何为了收价涨了1元钱而愤愤不已，“就是因为你这店便宜我才大老远跑来的啦，你还好意思涨价？嗬！”然后，我心里愤怒地看着母亲如何微笑着一一解释，僵持不下又退还给客人。或者，有的客人对理发后的效果不满，破口大骂，临走了还顺便带走一把剪刀之类的。我总是想为母亲出头，我觉得完全没必须为了那么一两个人而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和力气，母亲说，你懂什么，就这200米长的破旧街道，就有十多家理发店，我没钱装修，只能用收费低留住客人，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抠，他们愿意为了省这一两元钱多走一百米路。你懂什么？你生气把客人弄走了，他再也不来了，我的生意就会更差。你呀，就是没尝过生活的艰辛！

“弟弟呢？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找工作了？”我转移了话题。

“现在我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恨我恨得要死，完全水火不容。他现在还是吃药，然后就是天天上网，要么一直坐着发呆。”母亲在电话里很小声地说，我猜得到她正拿手捂住嘴的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

“嗯，随他去吧。他现在抑郁症，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在我们那样的家里呆着，我也会疯掉。”我突然不一留神地埋怨起来，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非常生气，可是又不知道应该生谁的气，有关“家”所带给我的所有糟糕的感觉绕遍全身，让我痛楚万分，苦不能言。

“你是在怪我么？难道我和你爸都不疼你们？”母亲又大声了起来。

“不是。你们是爱我们，可是你们天天吵架、打架，整个家一天到晚就是震天价吼，别说是弟弟，我也不愿意回家，我受不了……”我又说了一通，说了又后悔。我不知道我应该怪谁，我知道我不应该说这些。可是，苦难的母亲，爱好自由却无法自由的父亲，如今抑郁寡欢、暴躁的弟弟，还有表面阳光正常实际绝望的我。我能怪谁呢？我总是渴望回家，可是总是在家面前望而却步，家，只会让我烦躁。我只能一个人远远地在广州呆着。

“以前我不懂事早早结婚生了你们，不懂教育。可是，后悔也没有用。这是你们的命！”母亲又搬出她痴迷的四柱运数的理论说教起来。说每个人有每个人命，跑不了，挣不脱。

“嗯，你要真想去武汉学这个，就去吧。学学也好，不然你会一直牵挂着。记得一直与我保持联系。”我又转移了话题。

“你在那边一个人也要好好的，你不让我操心就是让我省心了，别老想着辞职，没着没落有今日叹明日的生活真的太苦了。”她正说着，电话里面传来客人叫理发的声音，她匆匆说了句“生意来了，我去理发了”便挂了电话。

我和母亲的谈话始终无法开心起来，她忧心忡忡，而我却不能帮助她。我很想折腾，我想赚钱，而不是靠每天上班拿那一点微薄的薪水，仅够养活自己。可是，只要谈出我的想法，她就会拿出她研究的易经八卦告诉我，我马上进入本命年，运数极差，不适宜折腾，说我天生就只能上班，不能做生意，不能闯荡……只要我反驳，我们就会吵起来。可是，我并不想惹她生气烦恼，惹她生气的人太多了，挑剔的客人，责任感不强的父亲，抑郁反抗的弟弟，周围亲戚说她只专注钱的各种批评……不惹她生气，我只能安安分分地听话。但我终究是一个不会听话的孩子。我折腾，也是只想让她尽早解脱，她十几岁就嫁作他人妇，二十多年，日复一日为钱操劳，为生存操心。这真的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吗？生活为什么如此残酷无情，为什么不能回馈那些努力付出、苦苦劳作的人们？

母亲的耳朵不好，一只耳朵已经接近失聪。我无法想象，她为别人带孩子会怎么样，无法想象万一孩子出了点什么事会怎么样……我想都不敢想。

她总是教导我，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嫁得好！”这是她四十多年艰辛操劳的生活所带给她的全部经验总结，她不希望我再重复她的路，她为了生存苦苦打拼挣扎的生活。“聪明的女人是不幸的。因为没有人可以依靠，所以你只能靠自己。”每当我羡慕她为什么什么都会样样能干的时候，她这样对我说。因为这样的家庭背景，通过多年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从母亲那里学到的就是，独立！自强！自主！奋斗！女人，没有人可以依靠。

母亲四十多岁了，还在为生存头痛不已。每当想到这些，我只能无力地坐在椅子上长久地发呆。我心里很清楚，只要我愿意，我马上就可以找一个有钱的，有房有车的人嫁了，解决一切生活问题，顺便解决母亲所面临的一切生活问题。可是，我实在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是否只有通过金钱的满足才能得以实现。我知道母亲毕生的心愿，就是能不用为生存发愁，有一台书桌，一台电脑可以让她自由地写作打字。可是，我却至今无力为她实现。我也不能违心，让自己为物质所绑架。我宁愿在自行车上笑，也不要在宝马里面哭。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始找周末兼职，开始去夜市地摊问摊主一些货源情况，我要告诉自己，我得赚钱！赚钱！赚钱！

原谅我吧！原谅一无是处的我，原谅我无能为力，原谅这苦难的人生，原谅这让人心酸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