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大包厢里挤满了交响乐团的成员，以及前来庆功的人们，热闹的气氛暂时让人忘记了今晚发生的小插曲。凉爽的秋风穿堂而过，被橘色的灯光暖着，少了那么几分冷意。

安沉独自坐在一侧，将收起的大提琴倚在身旁，随手摘下了头上的发夹，将盘起的头发散了下来。血液流过紧绷了一晚的头皮，带来一股酥麻的感觉，总算是放松下来了。安沉不自觉叹了一口气，倦意渗透在了这无边无际的热闹之中，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安沉姐……”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语调里透着明显的不自信。

“夜梵？”安沉侧过脸，看着似乎还没从紧张中恢复过来的林夜梵，“今晚很成功，多亏你了。”由于苏瑶光的缺席，林夜梵临危受命，总算完成了今晚的演出。安沉作为弦乐部的负责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当然，接下来就要处理关于苏瑶光的事情。

林夜梵搅动着双手的手指，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似乎终于安下心来。

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子……安沉不禁想着，心生羡慕。

林夜梵在安沉身边坐了下来，正打算和她说些什么。

“请大家安静，让我说一句……”没等林夜梵开口，中年女人的声音从一片热闹的喧嚣声中脱颖而出，“今晚的演出很成功，谢谢大家！另外，当然要感谢我们的赞助商齐连董事长一直以来对我们的支持。当然，最重要的是，今天还要恭喜夜梵首演告捷！大家干杯！”

尖叫声、掌声以及玻璃酒杯相碰的声音连成一片，此起彼伏。林夜梵仓促地站了起来，却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安沉抬眼打量着她，发现林夜梵偷偷抹去了自己眼角激动的泪花。对于一个先时饱受争议的年轻女孩，这次的成功真是不容易，虽然她的演奏和苏瑶光有一定差距，但总体还算完美。安沉还来不及和她说些什么，就见她被热闹的人群簇拥而去了。

安沉举起了自己的香槟酒杯，朝着那个背影微微一笑。

“感觉如何？夜梵好像很喜欢你？”一个酒红色的身影穿过欢呼中的人群停留在安沉面前，随后又在她身边落座，喑哑的声音没有了方才祝酒时的那份激动之情，“应该说，很相信你。”

“乐清。”安沉和眼前这个年近半百却风韵犹存的女人碰了碰杯。乐清是指挥乐霖的亲妹妹，也是这个乐团的经理。成日周旋于乐团成员和赞助商之间，每日处理大小事务，似乎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疲惫的痕迹。

安沉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轻轻笑道：“对她来说，这是个证明自己的好机会。只是，不知道瑶光到底……”安沉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想到突然失踪的苏瑶光，身边的空气渐渐凝重起来。她和苏瑶光认识多年，虽然算不上很亲密的朋友，但也算是了解她。在这种时候失踪，肯定不是耍性子这么简单。

但乐清的态度不大一样：“你看，我哥一谢幕就不见了，能去哪儿？还不是去找他的旧情人了……唉这次要是因为旧情人和新情人赌气闹成这样，我绝对不放过他们。”

“他和瑶光早就断了，大概只是出于担心吧。至于夜梵，夜梵不过是他的学生，而且夜梵这孩子那么年轻，不至于吧……瞧你们说的都和真的似的。”安沉无奈地摇摇头。环顾四周，确实始终没有见到乐霖。乐霖和苏瑶光曾经是情人的事情也算人尽皆知了。不过乐霖始终没有成婚，苏瑶光也一直单身一人，安沉觉得，能引起话题的不过是两人将近二十岁的年龄差距。不过，后来出现了一个更加年轻的林夜梵，谣言更加离奇起来。

“安沉，乐霖可是我亲哥哥，他什么德行，我还能不清楚？”乐清撇了撇嘴，压着声音说，“不过，人家小姑娘是什么意思，我可就说不好了。你觉得呢？”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安沉看着正和众人聊天的林夜梵，猜想道。没有记错的话，林夜梵今年才二十二岁，乐霖则有五十三岁了，大概那样年轻的小姑娘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可是，年纪轻轻就被推到了聚光灯下，承受的压力自然也不小。

乐清将酒杯一放，说：“我想也是。就他自作多情，成天夜梵夜梵地喊着，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我们夜梵姓叶了。看来他也意识到去找旧情人现实些。”

话题又回到了苏瑶光的身上。安沉皱了皱眉：“你说，瑶光会不会出什么事？”演出开始前，苏瑶光的缺席的确引发了一阵骚动。但演出一结束，似乎大家又忘了这件事。

乐清往后一倾，靠在了椅背上，双手搭着桌沿，神情有了些变化：“你要这么说，我也有些担心，大概一会儿我哥就会有消息了吧……”

安沉点了点头，还打算说什么，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安沉急忙和乐清一起站了起来。

“齐董事长，哎我们的大老板，今天的演出，感觉怎么样？”乐清硬是将自己喑哑的声音打上了一点亮泽，“对了，和您介绍一下，这是安沉小姐，我们弦乐组的负责人。早些年一直在国外，可是知名的大提琴家呢！”

“安小姐，久闻大名啊。”齐连眯着眼打量着安沉，伸出了右手。

“齐董事长，您好。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安沉简单握了握那只并没有什么诚意的手。齐连是乐团的赞助，不过和乐团的成员并不熟络。对于多数事业有成的人来说，赞助一下艺术事业，不过是给自己贴贴金吧。

“我今天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乐小姐，后天的旅行见？”齐连简单地交代了一句，转身前又补充道，“安小姐也会去吧。”

“是，谢谢您。”说起来这次乐团的短途旅行，还是这位大老板赞助的。

“呼……谢天谢地……”待到那位大老板走远，乐清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右手轻拍着自己的心口，“安沉，你看看，这些年为了应酬这位大老板，我皱纹都多长了几条。”

“是啊，你最不容易了。这回度假好好放松放松。”安沉心底很佩服乐清，能在如此多人之中周旋。应该说，没有乐清，交响乐团早就土崩瓦解了。

“哪能啊……还不得小心注意点。”乐清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按摩着自己额头上浅浅的几道皱纹，“现在要维持一个乐团是越来越难了，古典音乐会，说实话，受众不大，所以还要担心我们的大老板会不会跑了。我们的瑶光大小姐也是个难伺候的，还要摊上我哥这个指挥，五十多岁的人了和小孩儿一样任性……安沉，其实，你会不会后悔放弃在国外成名的机会，回到这里呢？”

怎么话题一转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呢？安沉微微一笑，回忆里的一点儿心酸被乐清勾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就将其驱散了：“现在还提这些做什么？倒是……你说的有道理。你看，我们后天去度假，明天我还要去给一个孩子上课，另外还要给一部电影做一段配乐。除了排练、演出，我们中大多数人都还要去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来维持生计。当时在国外也是这样。那些观众，要是知道我们实际生活是这样的，不知会怎么想？”

“哈，他们哪里会关心这些问题？”乐清笑了几声，突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安沉，我看你手腕的状态好像不太好。还是去看看医生多多休息吧。”

安沉揉了揉右手的手腕、小臂，长期积存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了：“有工夫了再去吧。”

乐清的犀利的眼神里流露着担忧，语调也沉了下来：“安沉，因为家庭的关系，我几乎是从小就生活在乐团中。我见过很多人，我知道总有一天止痛药会再也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他们会去寻找更加强效的东西，也知道到最后……”

“我明白，让我好好度个假，回来就去看看医生，怎么样？短期内也没有演出了不是吗？”安沉安慰着乐清，却不自觉又想到了什么，“乐清，你知道么，很多时候我会在想，我们究竟是为了音乐而生存，还是为了生存，在利用音乐？”

乐清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手中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

“是我哥。苏瑶光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