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空花盆里兀自冒出一片“小森林”，是牵牛花的嫩芽。今年并没有种牵牛，不知为何它们会在秋天里不期而至。
花盆早先长的是青蒜，掐了几回蒜叶，它们就闲置下来。大约是日前风狂吧，挟裹着雨水侵入窗台，花盆接足水，泥土里散落的种子得到供养，便迅疾萌发。从幼芽到开花，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秋分前夕，今秋的牵牛花初次揭开面纱，初开四朵，是我最喜欢的烟波蓝。
烟波蓝，自然不是牵牛的官方钦定品种，只是我随意取下的名字，暗自这样称呼了几年。我曾毫不吝啬地赞美过它的纯净观感，也毫不羞涩地诉说过对它的偏爱。
烟波蓝有着水洗过一般的颜色，浅淡的蓝，空濛如烟，轻渺似岚，并非惆怅旧欢如梦，自是秉持着一种宁静与坚定，柔而有光。
这是与烟波蓝相约的第四年。这无言的小友，它们陪伴我走过又一个清秋。
九月多雨，持续数日不见晴朗。看倦了灰色天空，便殷殷期盼一片碧蓝天。
而这些牵牛花，在每一个清晨，送来星星点点的蓝，足以让旧窗台染一片清新。
只是看看就好，那一朵深渊色。牵牛花，小喇叭，吹出一朵两朵满篱笆。牵牛花与篱笆最搭。“竹篱疏复密，牵牛花低昂。”家乡九月，原野河渠，树篱之隙，到处皆是蔓延的牵牛花，它们随意攀爬，漫漫开花，深深浅浅的蓝，浓浓淡淡的红，纯纯净净的白，风情不一，有时自由烂漫，有时明媚清妍。
花盆里的秋日牵牛，比春夏的牵牛纤细几分，虽没有茁壮的张力，却也不孱弱。丝丝柔蔓，层层密叶，清丽花朵，不争不抢，它们有素秋的气质。
牵牛的花丝蜷曲向上，花蕾淡绿色，毛茸茸，小铃铛一样，煞是可爱。藤蔓慢慢爬满旧窗台，自成一角令人流连的小景，总在晨昏时看也不够。
牵牛花有变身术，同好者有木芙蓉。
木芙蓉，变色由素净到妖娆，“晓妆如玉暮如霞”。同一朵花，清早绽放时为雪白或者浅粉，中午变深红，等到傍晚，已然成为艳丽的紫红，与初绽时的容颜全然不同。
而牵牛花，变起身来也是娇俏。杨万里有诗：“素罗笠顶碧罗檐，脱卸蓝裳著茜衫。”茜色即为深红色，不得不说，古人的观察真是细微真切。牵牛花清晨初开色浅，日头高升光线强烈时，颜色加深，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日之内，原本浅蓝的牵牛花会变成淡紫色，深蓝色的则变成暗红，这般神奇，大概是造物主给予的恩宠。
牵牛花与木槿是同类，朝开暮落，芳华一瞬，甚为短暂。但就花期而言，牵牛花又是长命的，它们可以从早夏开至深秋，漫漫洒洒。
星星之蓝，可以燎原。朝颜夕颜，从早到晚，静默柔和，不潦草，不颓唐，不张扬，不慌张。这是它们的姿态。
烟波蓝，年年岁岁，终究还是会与之重逢。
默默无语的日子已过去，朗朗晴空到来前，阴阴雨季倒也沉静清爽。
静水在看不到的地方深流。我们失去一些，也得到一些，得失来回变化，时间久一点，一切本真都会露出坚实的面目，失而复得是生活中意外的暖。
隔着时间的河流去看，没有什么是带不走的。
心底要有足够的平静，可以抵挡住狂风暴雨。
近日读到喜欢的简媜那句：“眼睛里有海，烟波蓝，两颗黑瞳是害羞的，泅泳的小鲸”，暗自觉得契合，这才知道原来当初脑海里莫名蹦出来的“烟波蓝”，是有出处的。
而在上个劫后余生的夏天结束秋天到来时，我曾跟自己说：“八月，请让鲸鱼游向深海。”也算是巧合。这样的“遇见”，于我来说，是另一种重逢，虽虚空，却有些微的欢喜。
深海是广袤的蓝，有自由的光，和一些想要追逐的东西。
总是说着与植物“相逢即喜，要欣于所遇”。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呢，纵然它有千万种面目，人在其中，一叶小舟，逆旅而行，随境而转。
秋雨空濛，烟波荡漾，所幸窗前开着烟波蓝。藤蔓弯弯，牵牛本寻常，陪伴，却是绵长的。有所思，乃在碧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