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名夷吾,字敬仲,齐桓公尊其为“仲父”,后世以“仲”称之,又因其贤,后世亦以“子”尊称之。管仲之所以能免于死罪且尊显于齐,辅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起初全赖于鲍叔牙“仁”“义”“智”之德,是其识人知贤、无私荐贤与屈己让贤为管仲打通了通往“一代名相”之路。
管、鲍二人青年时便相识、相交、相知,情谊甚深。步入仕途之初,管仲辅佐公子纠客居于鲁,鲍叔牙辅佐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客居于莒,二人各为其主。公园前685年,齐君无知死于宫廷政变,纠与小白即刻启程回国抢夺君位,管仲奉纠之命借鲁军欲截杀小白,曾一箭射中小白的腰间的带钩,小白跌倒车中“佯死以误管仲”,纠与管仲误以为小白已死,大患已除,便悠然回国,然小白已抢先一步回国争得君位。后纠被杀,佐臣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被囚。
就“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被囚”,孔子弟子子路与子贡都曾对管仲的人品、德行颇有微词,然孔子却撇开管仲对主子的“不忠”“不信”,给予管仲“仁”的肯定性道德评价。《论语•宪问》载: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在子路和子贡看来,管仲未能像召忽那样不事二主、从一而终、以死忠信于君,违背了“信守君命”、“信不叛君”(《春秋·左传》)的臣道,非“忠臣”“信臣”,因而给了他否定性的道德评价,贴上了“未仁”、“非仁”的道德标签。
而在孔子看来,管仲虽没有始终如一地忠信于旧主,以死谢君恩,但他却能在战争频仍之春秋乱世“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使“民到于今受其赐”,“利泽及人”,“有仁之功”,(《四书集注·论语集注》)符合孔子所谓“君子贞而不谅”,(《卫灵公》)“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子张》)的道德评价原则,因而他撇开管仲对主子的“不忠”“不信”,给予管仲“仁”的肯定性道德评价。
尽管孔子弟子子夏曾说:“事君,能致其身”,(《学而》)但前提是“成仁”,所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卫灵公》)可以为“成仁”而死,不可以为“忠信于君”而死,“仁”比“忠”“信”具有更高道德价值。
在孔子心目中,“忠”“信”必须服务于“仁”,受“仁”制约。召忽以死谢君仅愚忠、愚信于国君个人,不求造福于民,因此召忽之“忠”“信”没有服务于“仁”,是谓“弃仁”,是“匹夫匹妇之为谅”,是“愚忠”“小信”,仅拘泥于“忠”“信”的形式,并不合“忠”“信”之道义精神实质;而管仲士无定主、从道不从君,没有为“忠于君”“信于君”而殉死,却成就了“仁之功”,因此管仲之“不忠”“不信”维护了“忠”“信”之道义精神实质,是真正的“忠”“信”。
在孔子的“仁学”体系中,“忠”“信”各自作为诸德之一和其它诸德一样,也只是“成仁”的标志之一,是从属于“仁”,服务于“仁”,统一于“仁”,以“仁”为目的和归宿的。在特殊情境下,遵循“忠”“信”之德会与“成仁”之大德发生冲突,此时君子当“贞而不谅”(《卫灵公》)“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子张》)
公子小白抢先一步回国夺得齐国国君之位,成为齐桓公,桓公本想任命鲍叔牙为太宰,委以国政,鲍叔牙却主动让贤,推荐挚友管仲,曰:“君将治齐,即高傒与叔牙足矣。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 起初,桓公不允,然谦让、大度、知人、智慧的鲍叔牙荐贤不避友,力荐管仲,其诚心终于打动、说服桓公用贤不避仇,亲迎管仲于郊,礼见于庙,任为大夫,后又拜管仲为相,尊为“仲父”,授以国柄,位居鲍叔牙之上。鲍叔甘居管仲之下,无怨无悔,二人同心同德,共辅桓公成就霸业。对于这一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后世有学者赞叹齐桓、鲍叔、管仲曰:“三人可以不朽矣:一是齐桓公不计私仇,任用贤能,其以社稷国家为重的宽宏大度可嘉可叹;一是鲍叔牙推荐管仲,屈己让贤,其宽广胸怀叫人折服;一是舍私情图大义,其眼光长远及图霸的毅力才智流芳千古。一事而有三贤,实在难得,怪不得司马迁要立传赞叹了”。
后鲍叔病逝,管仲在沉痛哀悼这位挚友与知己时回忆说:“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管仲过早失去这样一位挚友、知己不得不说是人生之大憾!不过若同后辈孙膑、韩非比较,管仲没有与庞涓与李斯这样的“贼友”、“假友”相识、相交,亦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管仲生前一直提醒桓公要防社鼠,远小人,诚有识人之智,却无先见之明。病榻临终论相时,除了别无选择地推荐年事已高的隰朋暂时代相外,竟然找不出一位理想的后继者,代相不满一年,隰朋便驾鹤西去,日渐衰老的桓公越来越昏庸,易牙等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的小人得势,胡作非为,奸佞乱国,禁君欺民,桓公后悔莫及,气饿自绝,宫外诸子争位竟一时无人前来收尸,可悲可叹!培养、选拔改革后继者,在人治社会是关系国家兴衰续绝的头等要事,管仲在培养改革接班人这一点上重视不够,严格说来乃管子之过。难怪后来子贡问孔子鲍叔牙与管子二人谁贤时,孔子答以鲍叔牙,可见鲍叔牙之贤罕有人及,乃人中翘楚,有此良臣乃桓公之幸,有此挚友乃管子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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