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她的朋友圈被“孝”子们刷屏。她才发现今天是父亲节,对于这些做给别人看的表面功夫,她觉得很是虚伪。
她在手机上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里面是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才发觉父亲的电话她再也打不通了。
对父亲第一次产生反感是在她的高中时期。那时,她和一个男同学因经常交流学习走的比较近,被同学老师误会他们在恋爱。
老师找他们谈话,她乐了,老师以为她不上心,告诉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不顾她的颜面,在一个雨后的下午踩着满是泥土的胶靴,浑身湿透的闯进她的教室,径直来到她的座位边,在老师同学们惊愕的眼神下拎住她的耳朵,朝脸上就是一巴掌,并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扫向每一个男生,“谁和她好,好自为之”。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冲出教室的,只觉得当时的雨砸在她的脸上,生疼。
天色擦出了雨后天空的暮色,空气里满是泥土的气息,她感到胸口很是憋闷,眼前一黑,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一堆麦草剁。
不只何时醒来,她躺在自己家的床上,额头上放着一条毛巾,口干舌燥的她虚弱的吐出两个字“水,水”。
她的母亲慌忙的来到她的身边,揭掉毛巾,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扶起她,给她喂了点水。
在家她躺了两天,父亲从没和她见过面,在她身体有了好转,她就回到了学校。自此,她似变了一个人,对同学们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她视若无睹,和那个男生再无交集,她的生活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欢乐,笑声与她无关。
她的努力使她成为了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女孩,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的父亲高兴的喝了两杯,红着脸,背着手,游荡在村里的各个角落,接受着村里人对她的夸奖和羡慕。
她站在窗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终于可以和他双宿双飞了。在她生病期间,他委托女同学给她一张字条,那里有他的歉意,他的梦想,以及他的承诺。
在等待开学的日子里,她一直在逃避那个家,在县城各个饭店打工,这样,她才能重拾快乐。
就这样,她对父亲的隔阂一直延续到她大学毕业,走向社会。在大学她自食其力,就是想和父亲拉开距离,有了工作,她把钱寄回家,希望母亲能够过的舒服点。
时光荏苒,她的他早已消失在人群中,她的身边也有了呵护她的人。待他们回到家商量婚事时,眼前的景象把她吓呆了。
家里的房子破破烂烂,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得知她回来,债主们如闻到味的苍蝇都围了过来。她的弟弟赌博,欠下了一大笔的债。
她拿出所有的积蓄,才把那个窟窿给堵上。没想到,她的母亲因她的另一半是外地人,家里也不富裕为由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母亲把那个男孩轰走了,把她关在了屋子里,并联系村里的媒婆帮她找合适的婆家。
她叫喊着,声音在空气里回荡,透过窄小的窗户,她看到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条狗悠闲的迈着步。半夜,门口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把她吓醒,她瞪着眼睛紧张地盯着门口,过了一会儿,安静了下来,她壮着胆子试探着来到了门口,门开了。
趁着夜色,她一口气跑出了生她养她的地方。重新回到城市,她再没有给家里打一个电话,也不想知道关于家里的一切。
当她再次得知父亲的消息,是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天。她毫不犹豫的回去了,在回家的列车上,一排排倒退的风景把她拉回了从前。
在她在县城打工期间,她的父亲偷偷看过她几次,还有几次是在夜晚,她独自租住的小房子外,父亲就蹲在她的门口守了一夜,不然她突发阑尾炎哪怕疼死,也没人知道。
在她踏上开往大学的列车,她瞥见父亲佝偻,消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在行李包里,一层层包裹着散发着汗水的碎钞濡湿了她的眼睛。
大学期间,同乡回家都会给她带来家乡的她爱吃的麂子肉干,那是她父亲在深山里弄来的野味。
手上有多余的钱她都会寄回家,告诉母亲好好生活,不要亏待了自己,实则,她更希望父亲少一些劳累。
在她工作期间,她接到唯一一个父亲打给她的电话,“不要寄钱了,你在外照顾好自己,钱再多,也被你弟败光”。
随后两天,她母亲委托村里的人给她打电话要钱,她以为是父亲觉察到她的心思,便坦然了。她也无法相信那个从下懂事可爱的弟弟会去赌博。
直到她回到老家,想和父亲好好谈谈,告诉父亲,她早已原谅了他,也要感谢父亲,她今天拥有好的工作和知心的爱人,是父亲的功劳。
没想到,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母亲自始至终认为女孩就是赔钱货,只有她嫁到好的人家,她们家才能翻身,她弟弟才能娶上老婆,娶了老婆才能戒了赌瘾,才能传宗接代。
那晚,她在一束手电筒发出的光里的逃出了村口,早已泪流满面的她回过头再次看到了那个更加佝偻,精瘦的身影。
回到城市后,她委托同学给父亲买了部手机,想他时她就和他聊聊天,听到父亲的声音,她觉得很安心。
刚到村口,她就听到了从家里传出的哀乐声,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当晚,按照习俗,父亲的棺椁被打开,她看到父亲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她的泪再次溢了出来,怕泪落在父亲身上,她捂着脸蹲在地上,任泪从指缝里淌出。
办完父亲的丧事,她的母亲老了很多,弟弟也懂事了许多,他知道是父亲因他而离开了这个世界,面对母亲,她无法原谅。
结婚,生子,她的生活融进了大城市,看着软糯的女儿,她不由的想起了母亲。
母亲不识字,但是得知她生孩子,她高兴的让村里人给她捎来自家养的猪肉,鸡,还有鸡蛋,用攒了半年的钱给她的孩子买了副银镯。
她对母亲还是不冷不淡,可是就在今天,她拨的电话父亲再也接不到了,她的心被猛烈的刺了一下。
母亲对她再有偏见,不待见,对她的爱不及弟弟,但是她也看到了小时候母亲对她的嘘寒问暖,母亲在,她就是个孩子,心里就有一份牵挂。
而她不想在失去母亲后,那句没说出口的原谅又成了她心中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