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倪雪
有人跟踪我,现在就在门外。
收到倪雪这条微信时,徐峰正在回家的路上。他先是大吃一惊,旋即又冷静下来。与倪雪共同生活的多年时间里,她总是这样疑神疑鬼,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受人谋害,如果没有安眠药物的帮助,甚至能连续一周彻夜难眠,而且性格孤僻,从未交过一个朋友。
徐峰猜测,她应该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晚上10点,霓虹璀璨的城市亮如白昼,喧嚣与吵闹仍不停歇,无数男男女女穿梭其中,这样炫目多彩的世界,谁会无聊到跟踪和伤害他人呢?更何况,倪雪只是一个年长色衰的女人而已。
话虽如此,经过门前楼道时,徐峰还是简单检查了一遍,确定并无旁人后才推门进去,谁知却被蹲在角落的倪雪吓了一跳。
“你……”话未出口,涕泗横流的倪雪已扑进他怀中。
徐峰厌恶地将她推开。倪雪暗自啜泣,等徐峰坐到沙发,便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经历。
她说晚上坐公交回家时,就感觉背后毛毛的,回过身发现一个正在玩手机的男人,虽然他没有看自己,但他的嘴角藏着冷笑,明显是在窃喜,而且他的背包上有个尖尖的凸起。
倪雪说她能肯定,那绝对是杀人用的尖刀。
徐峰苦笑,她的想象力真丰富。
倪雪继续说,公交一到站,她便快速奔向附近的超市,那里顾客很多,没有谁会在那里行凶。自己在人群中走了半个多小时,心想应该已把那个男人甩掉了,然而等自己离开超市,转入回家的街道时,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加快脚步走进小区,那种感觉仍旧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她惊慌失措地奔回家,锁好门后,从猫眼悄悄往外瞧,果然看到隐藏在楼道拐角处的一条黑影,他上肢放低,如同一匹即将吃人的饿狼……
“我从外面回来,那里什么也没有。”
徐峰摇摇头,这些臆断大于证据的讲述,根本连故事都谈不上。他有些累了,连续几天的工作之后,一切疲累都情有可原。倪雪有些泄气,还想再说什么,徐峰却已匆匆站起身,推开卧室的门了,而浓稠的香水味照例钻进鼻腔。
“恶习!”
每逢出差回来,倪雪总要洒满香水和花瓣,说要用爱欢迎他回家。徐峰却极度厌恶这种行为,香水和玫瑰都是爱情的调剂,若没有深情做为铺垫,它们都毫无意义。
而且今天的香水明显更足,除了叫人头脑发晕之外,还有一股黏腻的腥味,但徐峰已经太累了,他没心思管那些,身子一倾躺到松软的床上。
倪雪还在小声讲述着自己的恐惧,但徐峰的意识已经转淡,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第2章 茉莉
撒谎说被人跟踪,是茉莉出的主意。
茉莉对男人的了解已臻化境,因此在听说徐峰已疏离倪雪一年多时,她并不惊讶,而是耸耸肩,喝下一口冰水后,以近似蔑笑的口吻说那很正常,因为倪雪缺少一件东西,女人必需的东西。
“孩子?”
倪雪脱口而出,可马上又后悔了,心底的伤疤被自己揭开,锥心的痛楚在所难免。她和徐峰曾有过孩子,那时候两人刚刚毕业,来去奔波间,养活自己尚且困难,哪还有精力去十月怀胎、养育后代呢?
于是在徐峰的支持下,她找到医院,将那条生命化作了一团血肉。
后来每每想起这段经历,倪雪就会心神不宁,既愧疚自己没能承担起母亲的责任,也恐惧老天是否对自己已经心怀怨恨。这种恐惧并非没有根据,因为自那之后,倪雪再未怀孕。
但茉莉却摇头:“是女人味。”她伸出双手,在倪雪眼前晃了晃。倪雪有些不解,于是茉莉又解释:“看我的手。”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手,像是玉石,更像白雪,晶莹的指甲缀在上面,与细腻的肌肤交相辉映。连接着的小臂往衣服深处延伸,如同藏有秘密的少女,羞涩的不愿旁人看清。
真是完美的一双手,想必任何男人都逃不出这样的柔软温存。
倪雪看回自己的手,手心的几块老茧清晰真切。左手食指被创可贴裹着,那是前几天被刀切伤的。手背更不必看,方寸之间,已累积了多年的沧桑。拥有这样一双手的女人,诚如茉莉所言,再无丝毫的女人味了。
倪雪突然嫉妒起茉莉,她只比自己小一岁,但岁月的痕迹却像差了十年。
看着茉莉面前的冰水,倪雪不禁自嘲:茉莉常喝冰水,说不定就是在冰冻年龄,而自己总喝热水,因此老得更快。——毕竟冰箱内的肉品更难变质。
“那我该怎么办?”倪雪问。
茉莉说倪雪的外在无法改变,所以需要一点计谋才行,比如跟徐峰说自己被人跟踪。倪雪不置可否,茉莉又强调:“放心,只要能勾起男人本能的保护欲,再加上香水的催情作用,徐峰手到擒来。”
倪雪为难了,在爱情中欺骗,无异于背叛爱情,若在以前,她肯定要否决这一提议,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有什么办法呢?她正不可抗拒的走向失败,失去青春的同时,也失去女人最根本的诱惑力。
倪雪点点头,茉莉便将冰水一饮而尽,嘴角扬起,似乎在笑。
倪雪有些心虚:“她是在嘲笑吗?”相较于连丈夫也抓不住的自己,她美丽知性,能将男人玩弄自如,让追求者们心甘情愿付出,当然站在成功者的行列。
这样想来,眼下的对话,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向信徒播撒福音,于是倪雪虔诚地为茉莉续满冰水。
第3章 徐峰
茉莉的计谋终究是失败了。
在她们最初的计划中,收到微信的徐峰肯定会联系她,她再置之不理,以增强他对自己的担忧。但徐峰并没有打来电话。从略显紧张到彻底失望,倪雪几乎瘫软在地,全身上下使不出丝毫力气。
倪雪和徐峰是大学同学,但并非同一专业,五湖四海的人们在校园辗转奔走,没有谁和谁注定要相识,可他们却意外地相遇,甚至相爱了。
在十指紧扣的拥抱中,倪雪兴奋地发昏,她闭上双眼,徐峰的嘴唇趁势压上,一切都这样顺其自然。世上最美妙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
倪雪规划起未来,畅想着与徐峰缓缓走进婚姻,或许再生个孩子,男女无所谓,然后等孩子长大,耄耋之年的他们还倚在一处,回忆相遇时的美好时光。
徐峰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条微信。他只是翻过身,似乎尚未醒来。倪雪从他身侧摸出手机,并用他的食指解开锁屏。
夜色掩映处,倪雪发现了徐峰明亮有神的双眼。她曾长久深情的与这双眼睛对视,并互相许下相爱一生的誓言。然而此刻,他却满脸敌意地看着自己。
多年的共同相处,已将徐峰的温柔损耗殆尽。倪雪熄灭屏幕,骤然降临的黑暗仿佛棒球棍,在她眼前猛地一击,于是汹涌激荡的回忆又跳上心头。
那天是倪雪的25岁生日。浪漫的烛光晚餐即将结束时,徐峰的电话突然响了。倪雪扶着他,顺手拿起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串号码,并无姓名。倪雪本想置之不理,但铃声如冲击心神的波涛,久久不愿退潮。
徐峰喝了很多,眼神迷离地搂着倪雪,几乎陷入睡梦。
按下接听键,温柔中略显兴奋的声音传递过来,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倪雪说自己是徐峰的女朋友,有什么事跟她说即可,但对面却挂断了电话。
徐峰还趴在倪雪的肩头,脸上带着单纯的笑,仿佛被幸福包围的孩子,但倪雪却觉得他像深渊,藏着许多往事与秘密,譬如刚才陌生的女生,譬如匆匆结束的电话,这样的剧情,任谁也会酝酿出怀疑。
而怀疑的种子一旦落地,便会以最快的速度生根发芽。
或许倪雪该当面质问徐峰,但每每面对他的眼睛,心底的爱意仿佛喷发的火山,浓烈而躁动。他们经历了很多才走到现在,情感的堡垒固若金汤,她害怕如此可笑的问题会折损他对自己的信任,甚至威胁到爱情本身。
倪雪相信徐峰,但绝非等待疑惑自动揭开的小女人。她请了假,每天悄悄跟着徐峰,从上班到下班,观察他遇见的所有人、所有事。
躲在人群中的倪雪也会觉得自己过于可怕,一个需要监控爱人才能稳定爱情的女人,真是变态和可悲。
跟踪的最后一天,倪雪见到了那个女人。
她从马路对面过来,与墨镜下的倪雪擦肩而过后,径直走向刚刚下班的徐峰。倪雪紧张极了,随着两人距离的缩短,女人的细高跟嗒嗒作响,似乎将一枚枚木楔,接连锤进她濒临停顿的心脏。
但他们之间毫无缠绵。徐峰要躲开她,女人便扯住他衣袖。往来奔波的人们见惯了痴男怨女,谁也无心理会。倪雪走上前,想挽起徐峰的胳膊以宣誓主权,却被他拒绝了。
女人的包突然扔过来,结结实实砸在倪雪脸上,女人还不解气,又揪住倪雪的头发,要去脱她衣服:“狐狸精,你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这剧情终于招来人们的驻足观战。
徐峰将她们分开,但倪雪的脸上已经满是伤痕。
倪雪后来才知道那女人是徐峰的前女友,徐峰当初与自己相恋时,他们尚未分手。
突如其来的现实让倪雪天旋地转,她不敢回忆曾经的故事,因为而今想来,学生时代的甜美爱恋竟都是血淋淋的欺骗。
徐峰求她原谅,倪雪当然不会责怪什么,若徐峰是爱情的叛徒,那她便是共谋,便是教唆犯。那女人骂得不冤,他们同心协力悖逆了最初的誓言。
而且说到底,那女人终究是输了,她那样漂亮诱人,仍旧倒在自己的脚下,这种汩汩流出的自信让倪雪觉得兴奋。她抱着徐峰,仿佛捧着自己的战利品。
第4章 冰水
倪雪是半年前,发现徐峰出轨的。
最初是衣服上的吻痕,虽然用湿巾仔细擦过,但并未逃脱倪雪锐利的目光,而且凭借口红模糊的形状,倪雪甚至能分辨出他们当时的体态。
倪雪有种冲动,她想理直气壮地走到徐峰面前,将这证据甩给他看,并用自己为了家庭而辞掉一切工作的名义,大声质问他为何对爱情不忠。但答案其实不言而喻,一个能为她选择抛弃爱人的人,自然也能为他人离开自己。
倪雪冷静下来,突然迸发的胆怯让她颇为惶恐,她并不敢找徐峰面谈,因为倘若如此做了,无异于宣告婚姻的终结,作为失败者的自己将一无所有,只剩下所谓的道德制高点可供凭吊。所以她认为自己应该主动做些什么,来阻击胆大妄为的侵略者。
久违的胜负欲让倪雪有些躁动,她躺在床上,伴随丈夫略带嘲讽的鼾声,悄悄盘算着怎样将爱情的阵地夺回,就像当初从别人手中夺下的一样。
倪雪一改往日的慵懒憔悴,打扮也更为艳丽起来,那些多年未用的首饰、香水,点缀爱情的玫瑰一齐上阵,总能让外出回家的徐峰措手不及。
“你好像……好像不一样了……”
徐峰看着倪雪,面带疑惑,但倪雪却看到他无处安放的眼神。做了亏心事的人,都是这样的紧张不安。倪雪并不说话,她紧紧抱住徐峰,将两人的嘴唇交叠覆盖,用放纵的欲火熔炼他们已然疏离的心。
这样做的成效如何,倪雪无心顾及,至少这样的倪雪让徐峰很高兴。
靠在徐峰宽阔的后背,倪雪全身都觉得温暖,仿佛他们又回到学生时代,他骑着单车载她,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
但现实又像剪刀,把过往与眼下一裁为二,短暂的温存留不住徐峰,他终究又要走掉了。说是加班到很晚便睡在公司,然而倪雪肯定,徐峰是秘密幽会去了。
倪雪失落到极点,她已使尽浑身解数,仍无济于事。化妆镜中的自己皮肤粗糙,眼神忧郁,与热恋时的自己有着天渊之别。败北,显而易见。
倪雪决定见见那个女人,于是打车跟在徐峰后面,连续转入多条偏僻的小巷后,一个女人远远地出现了。她穿着睡衣,似乎画了淡妆,活泼可爱,笑起来像一朵小花,跑回楼梯时,脚下一滑,稳稳摔在徐峰的怀抱。两人相视一笑,深情无限。
倪雪注意到一个瘦高男人,他与倪雪相距几十米,同样追在女人身后,目光如火,几乎要将旁边的徐峰彻底烧毁。他发现了倪雪,开始只是好奇,后面又带着暧昧的笑,仿佛寻到了失散的同类。
倪雪并不理他,匆匆离开了。
徐峰后来出差,倪雪就单独来到女人上班的地方,她在外面站到很晚,才等到女人结束工作。倪雪不紧不慢,追在她身侧。
此时的她与远观时大为不同,虽然穿着素雅,但是妆容精致,因此更显诱人。女人的皮肤干净白皙,尤其那双眼睛,仿佛无尽的深渊,拥有勾魂摄魄的魔力。即便面对偶尔骚扰的前任,她的横眉冷眼,也丝毫不减其中风韵。
女人的电话响了,她站住说话;倪雪也停下来,在远处的草坪边坐着。女人的脸上不自觉地洋溢着喜悦,或许,打来电话的便是徐峰。
心底的醋意让倪雪难以平静,她快步冲上前,不过走过一半,结束通话的女人已然走开,而她的钱包却掉落在地。
“喂,你的东西。”
倪雪的喊声叫住了女人,女人翻翻背包,确认是自己丢失东西后,匆匆转身回来,她不仅向倪雪千恩万谢,而且还从附近买来两杯冰水。她的客气让倪雪手足无措,如果站在眼前的并非自己婚姻的第三者,她们很可能成为朋友。
女人笑着将冰水递给倪雪:“我叫茉莉,真是太感谢你了。”
第5章 硝烟
与丈夫的出轨对象成为朋友,实在是可笑。
茉莉虽未见过倪雪,但显然听说过她,因此当倪雪从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茉莉本能地眉头一皱,连双手也不禁颤抖,然而很快又镇定下来,也许是认为同名。毕竟若是原配抓小三的戏码,倪雪绝不会如此心平气和。
后来几天,倪雪都出现在那里,这让茉莉颇感惊奇。
这种人为制造的缘分作用很大,不仅弥合了她们之间的陌生感,也让她们有了更多话题。她们并肩而行,似乎相见恨晚的朋友。
直到茉莉到倪雪家中做客,见到墙上硕大的结婚照时,终于脸色大变。倪雪并不理会她,自顾介绍着丈夫徐峰,以及他们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的恩爱往事。当然,她略去了徐峰的前女友。
茉莉很尴尬,待了不足半小时,便匆匆逃掉了。
倪雪的嘴角夸张地上扬,对于几乎覆灭的爱情来说,这次交锋算一场胜利。她满意地坐到沙发,看着墙壁上被定格的那些经历和誓言,心中的自信渐渐苏生。
她与徐峰身处坚固的婚姻堡垒,谁也不能否认或撼动。
此后的时间里,徐峰的态度果然变好,茉莉也不再联系自己。生活回归日常,幸福的喜悦让倪雪庆幸,她没有像徐峰的前女友那样闹得人尽皆知,而是用自己的方法守住了幸福。
可是半个月后,茉莉却再次登门。她道歉说最近交了男友,所以没时间过来。所谓男友自然指徐峰,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结婚照还在墙上,但茉莉满脸不屑,她笑着说男友对她极好,虽然分隔异地,不能常常见面,但每次约会,他都会带礼物给自己。
“比如这个……”茉莉拨开衣领,露出其中的蕾丝内衣。
那内衣柔软细腻,紧紧贴合着茉莉白皙的身体,或许在某个夜里,徐峰也像这内衣一样,与她肌肤相触,把说给自己的甜言蜜语说给她听。
倪雪无从还手。因为那些铭刻于心的往事,都是虚无缥缈的记忆,说的再多,终究抵不过茉莉的现实一击。后来茉莉又说了很多,但倪雪无心去听了。
茉莉笑起来,她挑衅成功了。那座婚姻的堡垒被戳了大洞,刺骨的寒风一遍遍侵扰进来,让她觉得窒息。
昨天上午,茉莉又来了,她高傲的仿佛女王,吩咐说要一杯冰水。坐在她对面,倪雪的自信与骄傲全军覆没,她屏气凝神,如同虔诚的信徒等待导师开释。
茉莉问她,最近一次跟丈夫亲密接触是什么时候,倪雪坦诚以对,反问自己该怎么办。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或许当失落的灵魂足够卑微,就会把一切当做救命稻草,哪怕对方想致她于死地。
茉莉的电话突然响了,她笑着接听,并按下免提。
徐峰的声音阳光刚健,与他的外形一样。他说明晚就出差回来了,不过还是先回家一趟,不能让家里起疑心。茉莉蹙眉,然后撒起娇,表示今天不去找她,以后就不要去了,然后果断结束了通话。
倪雪紧张到说不出话,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噎在嘴边。
自离职之后,她的全部身心都放在徐峰身上,他是她的战利品,也是她力所能及的一切,然而现在,他却成为别人的囊中物,与自己再无瓜葛。
倪雪察觉到内心的变化,阴冷入骨的时空里,无数情绪委身其中,像一团杂乱无章的枯草,目睹着末日的寒冬徐徐降临。
第6章 跟踪
徐峰抢过手机。
看过那条微信后,他彻底清醒过来,于是又拨去电话,但没接通。
徐峰似乎慌了,挣扎着起身,上衣的扣子还没扣全便拽开门。倪雪攥紧他的双手,想要将他拦下,却被曾经的爱人推倒在地。
倪雪头痛欲裂,心底却不禁苦笑。
刚才那条信息,终于让徐峰知晓了情人失踪的消息。但他那般焦急暴怒,还是远超倪雪的预料,与之前面对发妻的微信相比,他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徐峰到底是走掉了。
在爱情的世界里,倪雪被彻底抛弃了,那股燃起的熊熊仇火愈发乖戾。正如昨天茉莉离开之后,倪雪鬼使神差地换好男装,戴上帽子,背起藏有尖刀的背包,悄然紧跟而去。
倪雪本该在家里动手的,不仅方便而且保险,那杯掺入安眠药的冰水几乎让茉莉精神恍惚,然而涌动的悲凉又促使她果断放弃,她讨厌死人的味道。
登上公交车前,茉莉发现她了,可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的双手尽管颤抖,但滑动手机的动作淡定从容,没有谁会相信她将出手伤人。下了车,茉莉逃向人流密集的超市,倪雪觉得好笑,她已知道茉莉的住所,只要候在小区附近即可。
从超市出来,茉莉的脚步开始变快,几乎是冲入家里,并锁上门。倪雪蹲下身,躲在转弯的楼道,遥远的猫眼如同小小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看。
倪雪调查的很详细,茉莉与家里关系极差,只身打拼这几年,极少联系父母,加上外貌不俗,颇受同事排挤,除了早已分手的前任,再无任何社交。这种背景,即便突然死掉,也不会有人关心吧?当然,出轨于她的徐峰或许除外。
想到这里,连身上的尖刀都不禁兴奋起来,夕阳中的倪雪整理好着装,微笑着上前敲门。她全部计划好了,先冲进屋里一刀毙命,然后戴上手套清理现场,至于尸体,先分解开,再藏在冰箱——毕竟冰箱内的肉品更难变质。
这样做,不仅不易被人察觉,而且能在徐峰找来时,狠狠吓他一跳。
茉莉好久才回话,问是谁。倪雪挡住猫眼,并不作答,事到临头反而觉得心慌,她甚至盘算,倘若茉莉不开门,今天放过她也未尝不可。
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证明,茉莉已经过来了,并毫无防备地开了门。倪雪别无选择,于是那把凶器带领着凶犯夺门而入。
茉莉的脸上布满惊恐,因为来客的目的不言自明,这是做贼心虚者惯有的心态。她的眼神左右飘忽,似乎打算逃离,然而倪雪封死了去路。大声求救也很不错,但如此偏僻之地,逃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倪雪信步坐到沙发,嘴角努力翘起,盛气凌人的骄傲之下,她已变成手握他人生死的死神,较之曾经指点爱情的茉莉女王更显威严。
然而,这躁动的骄傲很快又消失了,因为倪雪察觉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第7章 勠力
倪雪觉得徐峰还会回来,他走得那样焦急,连车钥匙和钱包都未带走,何况他那般多情、念旧,一旦冷静下来,念及故人的好,重归往日的怀抱也未可知。
她站在窗前,一遍遍搜寻爱情的踪迹,当渴求的目光终于和那身影邂逅,徐峰似乎也发现了遗落的东西,可他却未回转,而是打了车径直离开。
到了此时,心底的悲伤终于被仇恨替换,她该趁机杀掉徐峰的,因为爱而不得的痛楚已像病毒蔓延至全身。她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好让混浊的心情沼泽尽情宣泄。
倪雪想到了茉莉。
那天,倪雪示意茉莉安静下来,并拉住她手,然后一步步靠近,从棕色的沙发下揪出了藏身其中的男人。也许昏黄的日暮真能强壮胆魄,他没打算逃,而是笑着扑向倪雪。
刀被男人打落,男人要抢过去,倪雪拽住他右臂。茉莉想抓他左臂,但无论如何也抓不到。男人的力气很大,右臂很快也已挣脱。倪雪又抱他双腿,他摔倒了。
茉莉果断拾起尖刀,从男人的后颈狠狠扎了进去,接着第二下。
倪雪向来相信茉莉对付男人的能力,但绝非用刀,全未想过她竟敢动手行凶。男人同样没有想过,还要垂死挣扎,茉莉吓得呆了,倪雪便夺过尖刀,在要害处戳了几下,才让猛烈喷涌的鲜红彻底黯淡掉他的意识。
倪雪与茉莉瘫坐在地,良久之后,她们的目光才偶然相接,但并不说话,像等待对方先开口般的保持沉默。
死者是茉莉的前男友,之前跟踪茉莉时他也曾悄悄尾行。茉莉的泪水滑过脸颊:“我早该知道他……但他是怎么藏进来……”声音颤抖,显然心有余悸。她的悲伤惹人怜惜,几乎让倪雪忘记她正在撒谎。
这里的犯案工具一应俱全,若说茉莉从未发现他的行踪,这些东西又为谁预备?而且如此想来,先才能轻易叫开茉莉的家门,恐怕也有她故意为之的可能。
黑夜笼罩住整座城市的上空时,这场凶杀的善后才步入尾声,凶手们停歇下来。世界于是变得安静,这下轮到生者的恩怨了。茉莉站起身,倪雪也站起身,新一轮的厮杀徐徐降临。
但茉莉递来一杯冰水。
若能相互倾诉秘密的便是朋友,那共谋人命的她们又算什么呢?倪雪有种错觉,她们刚刚历经生死,不觉间已走成了一路人,荒芜的心底竟也钻出新绿。
倪雪泄了气般哑然失笑,那些所谓的仇怨不禁都化作叹息。徐峰出轨茉莉,说到底是自己婚姻的挫败,在没有爱情的婚姻里作困兽之斗,不过缘木求鱼,杀掉他们更是毫无意义,不如放手来得干脆。
夜色黑得恐怖,地上的灯光变得渺远。
倪雪累极了,眼皮还没落幕,意识的幻境就开始演出,她走在人群之中,与徐峰和茉莉的缱绻纠缠擦肩而过,然后重新融入人群,头也不回地就此消失。
倪雪喜欢这个结局。
尾声
倪雪给茉莉发去信息,说明徐峰的动向后,将手机关机。
很久以前,倪雪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一个好妻子,可惜事与愿违,非但没能守护好那份爱情,而且在干枯荒凉的婚姻下几近窒息。徐峰说她性格偏执,或许并未说错,回想一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自己跟精神病人的确无异。
早上醒来时,茉莉在厨房准备早餐。朦胧的背影曼妙优雅,不甚熟练的动作又多了几分可爱,倘若徐峰在场,他肯定要上前来个拥抱。
倪雪的手脚有绳索捆绑的瘀痕,她不需要谁来解释,身陷情感旋涡的人,助眠药物的味道早被刻入脑海,昨晚将冰水一饮而尽,她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谁知茉莉未动杀机,反而放掉了她。
茉莉的背影开始颤抖,乌黑的长发与白皙的脖颈掩映错落间,细微的呜咽悠悠传来,仿佛突遭寒潮的娇美花苞。倪雪不免惊诧,跟此时的自己相比,她反而更像受害者。
倪雪倚在窗边,灯光的阴影罩住侧脸,让本就莫名的表情更加难测。她忽然觉得茉莉好笑,这个战胜自己的女人再次完胜,将徐峰连夜召唤而去,可这有何意义呢?在缠绵深情已经干涸的境况下,茉莉绝对会开门见山,以人质要挟徐峰放弃抵抗。
然后滔滔不绝,与向倪雪讲述时一样,声泪俱下地控诉徐峰的移情,再将几天前跟踪他幽会新欢的情形层层说来,容不得背叛者的丝毫狡辩。
恼羞成怒是徐峰的顽疾,何况他还讨厌旁人的威胁,即便对方曾和他爱恋深沉,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用同归于尽的气势震慑敌人。茉莉倒不必恐惧,因为香水中的药物已发挥作用,既让他脑袋昏沉,又杜绝掉他最终的生路。
茉莉比倪雪利落,没有啰嗦的心绪,也不会瞻前顾后,就算偶尔洒下泪水,也只是雷电轰鸣下的小小阵雨。杀掉徐峰前,他的新情人决计要张牙舞爪地骂个不停,下午茉莉带倪雪将她绑来时,她就是如此,而且头发凌乱,癫狂的如同野鸡。
直到认出倪雪,她才诡异地安静下来。
但倪雪不禁愕然,人各有命,这个女人与旧日挥包砸人时的样貌一般无二,或许也有不同,比如眼神中几乎溢出的得意。徐峰是念旧多情之人,却未想到念旧多情至此。当加害者化身受害者,受害者化身加害者,诡异的生活竟将她们的命运勾连成圈,循环往复中,或许逃开才是唯一正解。
“我会杀掉你们……”
茉莉放开煎锅,转身看向倪雪,她的眼神像是毒蛇,带着泥土的潮湿,从地面蜿蜒向上,径直来到倪雪的脸颊,最终四目相对时,心中的惶恐让倪雪的心跳几乎骤停。
走在回家的路上,报警的念头徘徊不散,但倪雪始终没有那样做,心底的矛盾让她突然想打个赌:若今晚能把徐峰留下,他自安全无碍,否则,生死有命。
可是及至此刻,这赌局她终归没有赢。
倪雪远眺窗外,徐峰离开的方向一片漆黑,如茫茫无垠的汪洋,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但目光游移至别处,一股溢于言表的畅快却猛然降临,只见霓虹璀璨的城市亮如白昼,喧嚣与吵闹仍不停歇,无数男男女女穿梭其中。
这样炫目多彩的世界,让倪雪忽然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