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红楼梦》现存的版本,可分为两个系统,一个是带有脂砚斋评语的八十回脂评本系统,另一个是经过程伟元、高鹗整理补缀的、不带评语的百二十回的程高本系统。茉莉和大多数普通读者一样是从程高本系统的《红楼梦》开始阅读,但是对于喜欢《红楼梦》而且想进一步研究的人来说,脂砚斋版本的无疑更加权威。一度,茉莉不能理解一辈辈的学者试图从脂批的字里行间发现吉光片羽揭开脂批作者之谜。这有何难?难道批者是男是女还用费很多脑细胞?口吻、文风应该不难判定“脂砚”或者说“脂砚斋”的性别甚至年龄、身份啊!显然初时茉莉把问题想简单了。“脂砚斋是谁”乃红学黑洞,至今茉莉趋向把脂砚斋分为广义和狭义的。广义的脂砚斋,应该视为一个集体的笔名,包括评家脂砚、畸笏叟、杏斋、棠村、梅溪、绮园等。
图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跨越时空,爱屋及乌,茉莉钟意曹雪芹《红楼梦》进而视脂砚斋、畸笏叟为知己,无论他们是谁、是男是女)
脂砚斋,是《红楼梦》抄本系统《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主要评点者。脂砚斋的批语在红学界称为"脂评"或"脂批",有脂砚斋批语的抄本被称为"脂本",脂评本是最贴合曹雪芹思想的《红楼梦》版本。但脂砚斋其人是谁,与《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是什么关系,迄今未形成一致看法。红学界主要有四种说法:
图二(《石头记》署名脂砚斋)
一、作者说。这个说法最初是由胡适提出来的。胡适本来推崇堂兄弟说,但是在多年的研究后却又推翻了自己提出的假说。理由是书中对典故词语的解释都是作者在自己写书的时候留下的注释,而且很多体会感言都像是作者本人的有感而发。胡适根据庚辰本第二十二回的“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这一批语认为,由于凤姐不识字,点戏时自须别人执笔,而宝玉是最具这个资格的,故此断定脂砚斋即是宝玉原型,是《红楼梦》的作者。但这与他此前考证出的曹雪芹是宝玉原型和小说作者的观点相矛盾,为化解这一矛盾,胡适据第十六回的“借省亲事写南巡”等批语认为,脂砚斋与曹雪芹是同一人,是曹雪芹化名:“现在我看了此本,我相信脂砚斋即是那位爱吃胭脂的宝玉,即是曹雪芹自己……脂砚只是那块爱吃胭脂的顽石,其为作者托名,本无可疑。”“红学”大家俞平伯也推崇这种说法。
二、妻子说,即“史湘云”说。提出“史湘云”说的是周汝昌先生。其实这个史湘云并不是书中的那个史湘云,而是曹雪芹的妻子。曹雪芹根据自己祖上的故事写出了《红楼梦》,而在先前的铺垫中,可以得知的是宝玉家破人亡出家当了和尚,众女子只有史湘云没死,嫁给了宝玉。所以推断出曹雪芹和他妻子一人写书,一人做评,也即“一芹一脂,余二人也。”周先生从脂批中挑出若干条类似女子语气的批语,遂认定脂砚斋是女性。如庚辰本第二十六回一条行批:“玉兄若见此批,必云‘老货,他处处不放松我,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同回宝玉一句“多情小姐同鸳帐”惹恼黛玉,其旁行批云:“我也要恼”。周先生认为“断乎非女性不合”,“又是个女子声口”。他认为脂砚斋是小说中的史湘云,并猜测其后来与曹雪芹结为夫妻。
图三(《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之一的史湘云,金陵省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史家的千金,父母在她还是襁褓中婴儿的时候就已经亡故,由叔叔婶婶养育。她是贾母的内侄孙女,贾府通称史大姑娘。 史湘云是一个富有浪漫色彩、令人喜爱的豪放女性。经史湘云的判词中推测,她最后嫁了一位才貌俱佳的郎君,但夫婿很快亡故,过着拮据的孤寡生活。)
三、叔父说。清代人裕瑞在《枣窗闲笔》中写了这么一段话:“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叙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书删改至五次......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脂砚斋评书时常常引用佛经,还曾透露自己一边读佛经一边批书,而曹雪芹的叔父曹頫不但亲身经历过曹家最辉煌的年代,而且据传在曹家被抄家之后,曹頫就出家做和尚去了。所以“脂砚斋”才对以曹家为原型的《红楼梦》如此的熟悉。庚辰本第十八回:“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脂批:“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据此:脂砚斋呼元春为先姊,而元春形象又是以曹雪芹当王妃的姑姑为原型,这样推算,脂砚斋当然该是曹雪芹的叔辈了。敦敏在《瓶湖懋斋记盛》中记载,曹雪芹告诉敦敏:“借家叔所寓寺宇……”说明曹雪芹之叔在现实中是存在的。和尚住在寺庙称为“寓”,可知曹雪芹的“家叔”是个和尚,而脂砚斋正是一边念经一边批书的,庚辰本第二十六回脂批:“呆兄亦有此话!批书人至此,诵《往生咒》至恒河沙数也。”因为贾宝玉出家当了和尚,这也佐证了裕瑞“所谓‘宝玉’者,当系指其叔辈某人”的说法无误。一般认为曹雪芹是曹顒的遗腹子,曹頫为其叔。
四、堂兄弟说。在《红楼梦》成书的年代,除了脂砚斋批书之外,还有畸笏叟也很出名,在一条批语中,畸笏叟曾说:前批知者聊聊,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将曹雪芹、脂砚斋并列成为“子”,自称老叟,可以看出,曹雪芹和脂砚斋为关系亲密的同辈人。还有在其他的评语中,脂砚斋和曹雪芹不约而同的都对曹家先人的名讳避讳。在古代,只有带有血缘关系的后人才会对先人的名字予以避讳,从这一点看出脂砚斋可能也是曹家后人,因而有堂兄弟一说。
图四(脂砚斋手抄本)
茉莉对脂砚斋这个问题的认知有过怎样的草率呢?首先茉莉想当然地把“脂砚”二字拆开来看,脂不就是女人涂的胭脂?砚不就是文房四宝之一的砚台吗?以胭脂为墨是一种充满女性特点的比喻。于是先入为主地把有点香艳名号的“脂砚”视为女性,再者曹雪芹在创作阶段生活的困苦又艰辛,所以茉莉宁愿相信陪伴他,给他支持和鼓励的这个脂砚斋是一个女性,毕竟红袖添香夜读书是许多书生的一个情怀。
六十年代曾发现一块“脂砚斋所用砚”,根据上面的题诗考为万历时名妓薛素素的旧物,称为“脂砚”,而且边缘有隶书曰“脂研斋所珍之研,其永保”(“研”通“砚”),那么有可能脂砚斋的名号是因为收藏有一块“脂砚”而来。此砚曾藏于吉林省博物馆,在“文革”中下落不明。这块“脂砚”是否真是脂砚斋用过的砚台,还难以定论。
图五(脂砚斋评本)
历史就是这样有趣,想要让你知道,却又不肯都给你。时至今日,茉莉趋向把脂砚斋分为广义和狭义的。广义的脂砚斋,应该视为一个集体的笔名,包括评家脂砚、畸笏叟、杏斋、棠村、梅溪、绮园等。
脂砚斋和畸笏叟是脂批里两个最主要的署名,是研究脂批的一个核心问题。自从脂评本发现以来,围绕脂批作者是谁的争论持续不断,直至今天,仍没有形成一致的意见,不过有一些主要的观点是可以确定的,归纳起来有:(1)脂批的作者是与曹雪芹同时代的人,而且关系非常亲密;(2)脂批的作者知道曹家往事,有些还是亲身经历;(3)脂批的作者深知曹雪芹的创作“底里”,并且参与修改、誊稿等工作;(4)脂批的作者看到过八十回后的佚稿内容。随着脂批本的相继发现,人们虽然无法彻底弄清批书人到底是谁,但是对于脂砚斋和畸笏叟却也可以大致勾画出个轮廓,首先基本可以确定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而非一个人,其次通过批语的口气可以看出脂砚斋和曹雪芹是同辈,畸笏叟是曹雪芹的长辈,畸笏叟要比曹雪芹年长二十岁左右。畸笏亦自称畸笏叟、畸笏老人、朽物、老朽等,大致可以认为是上了年纪的人。畸笏这个名字非常古怪,“笏”的一般意义是官员上朝时手持的奏板,而“畸笏”究竟何意,目前还有很多争论。畸笏叟对《红楼梦》的创作产生的一个最大影响莫过于“命芹溪删去”“天香楼一节”,甲戌本十三回回末总批有: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不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大发慈悲心也,叹叹!壬午春。(庚辰本回末总批)
据此,我们可以看出,曹雪芹原来的回目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这位“老朽”证明这是作者的“史笔”,也就是说类似的事件曾发生在当年的曹家,畸笏大概是怕家丑外扬,因此借口可卿托梦有功,“姑赦之”,命作者删去有关文字替当事人遮丑。现在我们读这一回总感觉秦可卿死得不明不白,其实我们看到的是违背了作者本意的文稿。从“因命芹溪删去”的口气看,畸笏应是作者的长辈,这个命令带有不容质疑性。
图六(脂砚斋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脂砚斋和畸笏叟是谁的说法还有很多,影响比较大的如周汝昌在《红楼梦新证》中提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化名,即曹雪芹的续弦妻子,也就是书中史湘云的原形;吴世昌也认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同一个人,是曹宣的第四子,即曹雪芹的叔叔曹硕;俞平伯认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猜测畸笏叟即曹雪芹的舅舅,脂砚斋不详;戴不凡认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畸笏叟是曹頫,脂砚斋不确定;赵冈、陈钟毅认为脂砚斋是曹顒的遗腹子,即曹天佑,畸笏叟是曹雪芹的叔叔或是曹寅内兄李煦的儿子李鼎;还有人主张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堂兄弟等等。
茉莉还注意到关于“畸学是狭义版本学”的观点:康熙时期三脂一靖四大原版的版本校书人“畸笏叟”张英(1637-1708)畸记。畸学就是狭义版本学,它只限于对康熙时期三脂一靖四大原版进行研究。畸笏叟是原版版本校书人,因此,其题记即使有批评部分,仍须广义地称作畸记。“畸笏叟是原版版本校书人”这个基础性观点,意味着畸记针对的对象是版本而非原稿,这是与狭义脂批大不一样的地方。正因为畸记指涉版本,所以阅读畸记,理解其中关键概念时,一定要注意其概念的维度是三维的(版本-章回-书页)。没有任何一条狭义脂批中的概念是外三维的,因为脂砚斋没有长後眼睛,他不知道版本的组织制作或不大关心版本的组织制作。
曹雪芹在创作修改《红楼梦》的过程中,脂砚斋不仅为之作批,而且也还出过一些修改主意,书名定为《石头记》,就是采取脂砚斋的意见。另从甲戌本中 “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一语,可知脂砚还担负誊写的任务,起着相当于最初出版者的作用。个别地方,可能还出于脂砚斋的手笔。之所以如此重视脂砚斋的点评,除了他是“红学”的开山鼻祖之外,还在于脂砚斋有很大的概率是熟悉甚至直接参与到书的撰写的人。脂砚斋的点评,不但揭示了作者的家世,透露了文中寓意,注释词语典故,更重要的是脂砚斋揭示了全书的主旨和总纲。也就是说,通过脂砚斋的评语,学者们可以通过这一鳞半爪的点评了解缺失的后四十卷曹雪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也使很多学者都不承认高鹗所续的后四十卷内容。
甲戌本第一回那条“泪笔”的眉批中大有文章: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按:靖本做“甲申”)八月泪笔。
这条批语虽然没有署名,但从内容和语气看,应是脂砚所批。其中的“余二人”就是“一芹一脂”的自称,而作批时芹已逝,当然批者是脂砚斋。不少学者根据靖本第二十二回畸笏叟眉批“前批书知者寥寥,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
“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恰好说明脂砚斋不久于人世的预感,果然,“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不数年”而且“相继别去”,“别去”可以理解为生离或死别,由于下面又说“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可见是死别而非生离,那么也就说明脂砚在曹雪芹死后不久(甲申八月之后)由于悲痛过度等原因也去世了,不会到十二年后的甲午还在哭哭啼啼,因此甲戌本这条眉批的甲午纪年应是甲申之误,这是脂砚斋最后一条“泪笔”,也是脂砚斋的临终绝笔!事实也正如此,甲申以后,脂砚斋的名字便彻底从脂评本中消失了。
著名红学家周汝昌称,脂砚斋原是曹雪芹的红颜知己。理由有三:第一、她是书里人物;第二、她是女性;第三、她和曹雪芹的伦理关系,亲密无比。脂砚斋与曹雪芹的关系绝非寻常,大有同生共死的联系。我们细细品味,这种语气已经超出一般的兄弟、朋友关系。不是红颜知己,何谈“一芹一脂”?不是情真意切,何谈“泪亦待尽”?不是生死与共,何谈“遂心九泉”?有人曾考证脂砚斋的名字叫芳卿或李兰芳,是曹雪芹青梅竹马的表妹,这还缺乏实质性的证据。不过敦城《挽曹雪芹》诗中有“新妇飘零目岂冥”、“泪迸霜天寡妇声”的句子,也许说的就是这位曾为《红楼梦》一样付出心血的女子。曹雪芹去世不久,脂砚斋也同样“泪尽而逝”,带着无限的遗憾。
图七(曹雪芹画像)
让我们尽其所能地还原曹雪芹,靠近这位带给我们爱与温暖的文学家。同处一代的诗人潘德舆,曾撰文记录了他目睹耳闻的雪芹的生活状况无衣、断食、寄住在朋友家里。破屋“茅椽蓬牖”、屋内“瓦灶绳床”,除了一桌一凳,别无他物;他每夜挑灯写书,无钱买纸,便将旧皇历拆开,在背面书写。
裕王是雪芹的朋友,他在《枣窗闲笔》里惟妙惟肖地写出雪芹的相貌形神雪芹身胖,头额宽大,面带黑色;他善于谈吐,会讲故事,常常使朋友们听得如痴如醉,捧腹大笑,笑断肚肠。他幽默风趣,出口成章。
几乎所有雪芹的友人,都不约而同地写出他的神采和禀性:潇洒开朗,善良如水,一身不羁的傲骨。他最喜爱画“石头”,从朋友敦敏给“石头”画的题诗,可见他的凛然浩气:“傲骨如君世己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
苦难时常降临雪芹头上,妻亡子夭等等。在那“十年辛苦不寻常”的著书岁月,茉莉心怀慈悲:惟愿脂砚乃如花美眷,伴雪芹渡似水流年。
历史的尘埃落定。甲戌本、庚辰本等带有早期脂砚斋批语的抄本,透过二百多年的时空,展现在世人面前,而且再也不会失去,使我们今天仍能知道当年有一些叫脂砚斋、畸笏叟、棠村、杏斋的人,在《红楼梦》里同样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否则我们也许永远都不知道这些名字,理所当然地认为《红楼梦》就是程高本现在的样子。
最后回到最开始的疑惑。为何脂砚斋的口吻时而男性时而女性?时而平辈时而长辈?综上所述,广义的脂砚斋,应该视为一个集体的笔名,包括评家脂砚、畸笏叟、杏斋、棠村、梅溪、绮园等。
图八(红学家周汝昌)
谨以此文向红学家周汝昌先生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