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说晚安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7期“晚”专题活动。


抚着冷冰冰的水晶棺,彦平大脑中依然一片混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昨晚的那句“晚安”,居然是她给母亲的最后一次问候。

“妈,您怎么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呢?”彦平泪如雨下。

如果她知道,母亲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再累,她也要守在床前,握住母亲的手,陪她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果她知道,以后再没机会说晚安,她一定会告诉母亲,外孙说,晚安的拼音拆开,就是“我爱你爱你”。所以,她每一次说“妈,晚安”,都是在表白:妈,我爱你!

她还想告诉母亲,即便她跟着奶奶长大,即便她感受到了母亲的冷淡,她也一直渴望着母爱。

几十年来,她一直盼望着,母亲会感受到她的渴望,终有一天,会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说母女间的那种体己话。

可是,她错过了!

她靠在墙角,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现了误差——

22:47。从卫生间出来,彦平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从早上五点开始,折腾了差不多18个小时,她已经疲惫不堪,腿脚都是软的,脑袋发木。毕竟,她也是50多岁的人了,比不了年轻时的体力。

摸摸母亲的额头,不错,已是微凉的触感,脸色也恢复了正常,颧骨处还有几丝淡淡的红润。

“终于退烧了!”她收拾好脚边的盆盆罐罐,才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想了想,她还是设了两点半的闹铃。布洛芬的药效是四个小时,她怕药效一过,母亲再烧起来。

“千万不要再烧了!”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今天一天,母亲已经吃过五次退烧药,中间还尝试了各种物理降温。再折腾,老太太会承受不住,她自己也得急得发疯。

这一整天的心惊胆战,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时间倒退到早上五点多。还在睡梦中的彦平,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她慌忙爬起来,顾不得穿鞋,光脚冲到母亲床前。

老太太原本苍白的脸上泛着潮红,呼吸带喘,每一口都喷射出滚烫的气息。

“水,”母亲的嘴唇干燥发白,似被粘住一样只能微微蠕动,“水!”

彦平一边懊悔自己睡得太死,一边把手放在母亲额上。

烫!她下意识地缩回手。同时,一个惊雷在脑中炸响——完了!高烧!

彦平想去拿体温计,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四肢根本不受控制,只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流过眼皮,流过鼻翼,顺着脖子渗进睡衣。

出院前,医生交代过,母亲现在的状态,最怕发烧。“饮食护理一定要严格遵医嘱,病人有过敏反应的药物太多,送医院也很难用药治疗。”

老公偷偷告诉她,一旦出现高热现象,应该就要尽快准备后事了。彦平突然记起,当初婆婆就是高烧几天后去世的。

“怎么办?怎么办?”彦平急得几乎冒火,她翻出手机,想要拨打弟弟的电话。弟弟是儿子,他有决策权。

要摁下去的一刻,她蓦地想起来,弟弟今天早起跟领导出差,去省城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之前嘱咐了她,母亲如果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就给之前的主治医生杨大夫打电话。

测完体温,彦平顾不得时间尚早,可能会打扰医生休息,颤抖着手拨通了电话。

医生告诉她,服用退烧药后,可以同时进行物理降温,用温水擦拭肘窝、腋窝、腹股沟等部位。

听医生不急不慌,彦平也慢慢安下心来。母亲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心态平和乐观,出院回家后心情又好,再坚持个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之前有过几次病危,母亲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一定也能安然度过难关!

终于,九点多的时候,母亲的体温稳定在了36.6。给她喂了几口水,彦平进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冲去一身的汗渍。

这一天,母亲每反复高温一次,彦平就会不可控制地出一身冷汗。几次之后,她自己都能闻到身上散发出一股馊味儿。再不洗,就要变成臭味儿了。

母亲有洁癖,如果闻到,一定会嫌弃地皱眉。所以,就算腰酸背痛,彦平也没敢偷懒。

洗衣服的中间,她又给母亲测了两次体温,一次36.6,一次36.5。

晾好衣服,彦平给母亲擦了擦手脸。

快11点了,母亲已经发出微微的鼾声。发烧消耗体力,老太太本就久病体弱,现在更虚了。

“妈,晚安!”

彦平理了理母亲额前的碎发,给她掖好被角,才躺到窗边的小床上,探着身子关了灯。

这心神俱疲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明天就好了。”她安慰自己。弟弟发信息过来,说明天一早返程,上午就能过来。有弟弟在,她就能轻松一点。

几乎是在一瞬间,彦平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只是,她睡得并不踏实,梦中闪过各种纷乱的画面——

“说,是不是你奶奶让你干的?”母亲目光凶狠地瞪着她。“这么小,就这么心思恶毒!”

“别跟你妈那个废物似的,只会吃,活儿干不了,孙子也给我们生不了!”奶奶一棍子敲在她手上,一块黑乎乎的窝头从她皴裂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快去把衣服重洗一遍,别惹你妈生气。”父亲扯着她的衣袖,把她从餐桌旁拉开。

“你爸妈都不要你,你也就只能赖在奶奶家吃白饭!”堂哥手一挥,她一下子扑倒在台阶上,膝盖上冒出血珠。

被闹铃惊醒的那一刻,她正靠在母亲怀里,让她看自己编的围巾。

关掉闹铃,她又回味了两分钟刚刚的梦境,才跳下床去摸体温计。

36.7。

彦平轻吁一口气,这次是真的放了心——明天,明天母亲就又有力气指挥她擦桌子扫地了。

然而,当她再度醒来,母亲却没了气息。

她颤抖着,伸手抚过母亲灰白的脸,微张的嘴,和僵硬的手臂,第一次感觉母亲离自己这么近。

接到她的电话,弟弟半晌无言。弟妹接过手机,“大姐,你别急,我们马上到家。”

“平,别自责了,没有人怪你。妈这病,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继续下去,她也会加倍痛苦。”老公把她搂进怀里安慰。

彦平的眼泪再次汹涌。“可是,我还想多跟她说几次晚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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