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突战场 | 2012.7.31
星期六早餐时,很多战友都以为是平常的拉动演练,没想到真的有事情发生了,而且很严重,规模不小,貌似整个江苏的武警调动了一大半。我是第二梯队去启东的,凌晨四点出发,上午九点到的。忙碌了一天一夜。
也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对于战士来说,正确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与服从命令。
南通的夜晚海风很凉,我的被子和垫背被干部拿走了,自己就铺了一张凉席在教室的空地上,底下塞了几片硬纸壳。深夜后背冰凉,我盖了件迷彩上衣,一夜不知道冻醒了多少次。
回营 | 2012.8.2
三天后,我和科长搭装甲车先回营的。夕阳疲惫无力,一个人绕着一千米的大圈跑步,营区好安静,我能清楚地听到篮球场传来稀廖的回荡声。好困,身体不适,只是慢跑了五公里,湿了衣服。回中队看到他们在准备会餐,才想到今天是建军节,可是却那么冷清。拼了两张桌子成方形的,刚好坐了八个人,我只能再凑一个凳子在桌角。他们穿着常服,只有我一个人穿着湿透的体能作训服,汗水还在滴。好沉闷,食无味,只有牟海和我轻轻干了一杯饮料而已。我知道,其实他也很想去前线的,他不甘心一个人留在中队一天到晚平静的站哨,可是战士必须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半夜回来,我的铺被一个集训队的占了,一个老兵叫我先去隔壁的空床上睡。垫了床凉席,冲个澡,轻声睡了。原以为部队激情飞扬的建军节,没想到都上了一线。
早上7点才醒,发现中队都回来了,听说是两三点的时候。房间里弄得那么乱,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打着呼噜,睡得那么沉,那么死。都太累了,在那边半夜还要拉出去上勤,白天又在烈日下训练,五天了,也没好好冲个凉,一个排挤在一间教室里睡在地上很不舒服。还是睡在自己班里,睡在自己床上安心,当兵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子睡觉休息的,至少在7点以后起床,这是我入伍以来第一次。
醒来才发现大部队并没有回来,局势未定。就我们一个中队回营,因为台风“苏拉”即将登陆,前期的抗洪抢险防范还未结束,我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紧张战备了。
无助 | 8.5
这几日仍在战备,台风“苏拉”肆虐江苏,启东万人转移,连云港街道一片狼藉。南京这几日只是风吹,天空整日耷拉板着个脸,偶尔失了意地闹哭一场让人无奈不解。傍晚残阳印堂发黑乏力地趴在山头,渴睡着自打无趣地躲进阴云里赖下去了。
我不自觉地把自己拖到新兵连的训练场地,坐在杂草上,背靠着我们曾经练过腿力的斜墙上。从启东回来后,就一直病着,重感冒,发高烧,牙龈肿痛,扁桃体发炎,头昏脑胀,疲惫无助。望着空荡荡的跑道,我已经无力再踏上去了。风吹得我更头晕了,好困,好累。朦胧中浮起一句歌词:“曾经的日子伤感又苦涩,你我一起承受了身心的疲惫”,此时此刻,却只有我一人落落地缩在这里。
看看墙外那一片小树林,现已枝繁叶茂了,想想新兵连时枝丫依稀,我们激情地喊着:“让正步穿越三九!让军歌震撼人生!让热血潮涌辉煌!”此刻我却踽踽凉凉,疲惫乏力。
攀登楼的大绳在风里摇荡。抬头望着滚滚欲压的浓厚乌云,叹息之下,我恐惧着……凝睇着寒冬枯黄的训练场,如今绿意盎然。我甚至站不起来了,谁能拉我一把?让我在黑夜降临时找到憩息之所,让我在深夜人静的时候能有明月抚我安眠,让我在朝阳初升时能够逆风飞飏奋起直追。
紧张与悠然 | 2012.8.8
仍在战备。第11号台风“海葵”又突袭江苏。
窗外狂风呼号,飘雨阵阵。我们全组在副主任的办公室军姿一排,被喷的程度不亚于站在窗外。我盯着他桌子上那份写着“再见,刘翔”的《现代快报》,极力地想转移自己的思绪,我想,载着梦想的翅膀飞翔,总会有振不开的时候,云很轻,梦很重。
这么强的风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把营区一排排挺拔的绿树连根拔倒,连障碍场六七米高的围墙都推塌三十来米,我在想我们是否又要出动了。同时,我的思绪又瞬间被狂风吹到了遥远的故乡。
小时候在农村,暴雨下得天黄地暗,不过我们不会窝在屋里。雨天,空气特别清新,我们戴上斗笠,披着蓑衣,提着竹篮,放在涨水的渠沟里。然后脱掉鞋,在水才没踝的草坪里玩,因为上边稻田水漫过田埂,总会有鱼儿或泥鳅随着游下来。
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在竹篮里或在水草中发现鱼儿或泥鳅,双手慢慢融进雨点漪涟的水草中,我能感觉到嫩草飘摇的柔软,趁着鱼儿未发觉,渐渐接近它,然后两个手掌迅速将它围住,慢慢将它捧起来,直到水漏尽,它就在手心里直弹跳,肤皮的碰触,让我感觉到一种小生命的可爱与灵活。有时候泥鳅也会发觉我们,它就被惊得到处乱窜,结果往往是穿进深草丛中被缠住任栽或作最后的挣扎,这时候,就可以一只手将它连水草一起轻轻包住,它仍不屈,挠得我手心直痒。然后我把手伸进浸水的竹篮里,还未完全松开手,小家伙便“嗖”得飞挤出手心。
在这样欢乐清新的雨天里,玩上一天,也不觉乏味。回到家,我们把竹篮里的小俘虏放进屋后的小水池里而不是吊脚楼下的大鱼塘。那是爸自己围的水池,一平米左右,水齐膝,中央堆着我和他一起拿着蜡烛钻下溶洞里敲下的乳石,我们用背篓把它背回家的,爸说它还能再长。暗土黄色,奇形怪状,摸上去有点儿冰凉,久了底部会蔓延出一层薄薄的青苔。池水见底,鱼儿悠闲,久则跫然不惊。有时还有青蛙伏在稀有的几根亭亭草茎下,似在乘凉,偶有蜻蜓,点点翩跹,像这样的天气下,雨丝圈晕,就别有韵致了。
即使儿时的我们眼中只有嬉戏,却也将曾经山野里生活的质性自然融进了成长的气息。说我带着湘西的匪气也好,野性也罢,有些人,有些事,合不来的终究合不来……
窗外风声渐大,是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了,他又开始讲他当兵时奋斗的小历史了,说我们和他根本没法比,那会儿它自动申请下机关炊事班(可是我当时想的就是:因为机关炊事班伙食好),不管值不值班都五点起床,每天把参谋长的办公室打扫得亮堂堂的,常委天天表扬“小伙子不错”。自己任务完成了,还主动去喂猪,每天看书至少到十一二点……
讲了那么多,尽管他显得那么诚心,尽管他“恨铁不成钢”,尽管他讲得似乎有道理,可我内心植根的叛逆是怎么也不会被压下去的,或者说是被潜化掉的。我想也不会有任何人在被喷得狗血淋头后还听得进他即使细语耐心真诚的说教,或者安慰的。
暴风雨 | 2012.8.16
黑云压城城欲摧。酝酿了一个下午的暴风雨在傍晚拉开了攻势,雨点如子弹般势不可挡直射营盘,闪电像之前四处侦察的照明弹,接着,震雷便发了疯地狂轰滥炸。
战车长龙一条贯穿营区,战士们早已打好背囊,整装待发,不懈战备。不过,我们要平息的是和谐社会的风雨,维稳处突,使命如山。
像这样的,自然下再猛再烈再暴的风雨只会让战士们更兴奋、更激情。部队没有伞,伞在部队很少见,偶然看到有人撑着伞便觉惊奇,所以在外面尽情淋雨也不会有人说你是在耍酷。张开双臂,自由呼吸,丝毫无落魄之虞,反而越是急骤猛烈,越觉得放荡不羁,无拘无束,因为可以尽情发泄,尽情享受这大自然的狂野奔放,无穷魅力。
流水浮衣的跑道上,特战队员头顶钢盔,身护防弹衣,斜挎九五,肩扛五六百斤的圆木,或推浪爬战术,击水直前,如浴奋战。雨点急急如擂鼓,战士们“一二”呐喊,不时惊雷助威,这阵势,真不是一个震撼所能形容的。
以前影视中的场面,没想到眼前的感觉更真实,更抵人心。我此刻的崇敬之情已经非彼时强烈,是因为自己已经融入这种浸染阳刚之气的环境中了。不断地战斗催我奋进,使我不敢懈怠和放纵,不再萎靡与颓废,即使身处一时的茫然或疲惫,可毕竟痛苦只是暂时的。在挑战极限中奋力一搏,此刻即永恒,即所有。在璀璨华年的时机孤注一掷,青春不觉荒芜,人生不再彷徨。
军人的矛盾 | 2012.8.19
股长单独带着我的时候,他总是将自己所承受的委屈和心里的烦闷以调侃的方式说给我听,无奈之语使得我每次也淡然笑之或应和着“是”,偶尔会提壶续水插上一两句。不知道我是否算他的忠实倾听者,反正我都耐心在听。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所承受的压力与回家的渴望,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帮他。星期三他可以回家,第二天又得早早起来赶回营区,周末如果不值班他总是迫不及待地去赶班车。可是近来接连的战备使得他已经很久没过回家了,在部队像这样的日子不在少数。累的,不光是身体,更在心底。
可能对于我们这些单纯的义务兵来说这只不过是很短的一个训练期而已,但对于一个而立之年有家的男人来说,时间是极长的,如果所有这样的时间加起来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心起凉意。就像我上次跟三三说我想试考军校的想法时,她的回应失落隐忍,“那我不是要一直等下去?住在家里不好吗?”……这样想着使我心酸。不管为了什么而执着,军人的烦恼,离家而敬业,顾此舍彼,此意终难全。当军人被当做一种事业时,那么它所承受的负担势必会更沉重,为此而付出的代价也必是更大的。
而像我们这样的战士,把军人全然视为荣誉,铭刻忠诚、使命、奉献、阳刚气质,为此疲而不倦,在承受着巨大的体能消耗后于梦想中寻得自信,得到满足,尽展军姿,这毕竟是单纯的,暂时的。没有人会永远活在荣誉之中,能让荣誉永恒的,只有记忆。
我所看到的和听到的,那些曾经在部队用血泪拼出一时辉煌而即将退伍,却面临和常人一样穿行复杂生活环境的老兵们,又该遇到怎样的烦闷和苦恼?就像《火蓝刀锋》里的“战神”项羽一样,面临退伍后的卑微,无尽伤感,还有老英雄柳小山,牺牲后连一块墓地都找不到。就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里的特种兵老炮,军旅一生,荣誉一时,最后却只能在做工休息时以独自扛圆木的方式回忆曾经闪亮明媚又伤感苦涩的日子。
拼搏,总有停下来的时候,何况是单凭体能素质的肉搏,而一旦停下来,之前所有的苦痛与疲惫便如潮般席卷身心,不断刺激着人最脆弱的神经。或许我们所追求的幸福不尽相同,但我们终究是要用脚走路,用手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们终究要归宿心灵的栖息之所。
军人,简单,又复杂。单纯,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