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杜早逝,我亲自改的名,因为我已经不知道活了多长时间了,最大的愿望就是早点死。
叫这个名字的原因是有一天我一见钟情了英年早逝这个词,就觉得特别适合我,即使公安局里那个年轻的娃娃拼了命的劝我,我还是坚持改成了这个名字。
哦对了,现在活着的人,对我来说都是娃娃。
我的记忆里,我出生在明代洪熙年间,我的便宜老爹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杜长生,结果一语成戟,我居然真的成了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于是,我就只好顶着一个二十多岁的脸活了好几百年,转了大半个中国,还是想死在故乡,所以我回到了南京。
然而我改名也彻底引起了政府的注意,发现了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的身份,我只好老实交代,因为我觉得我人之将死,懒得骗人。
因此我果不其然的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我听见他们说我也许是从山区来的,身份信息落后也很正常,精神还这样实在是有点可怜,我听着就翻了一个白眼,心道:毛头小子,你知道个屁。
我在精神病院过得还行,因为我基本逻辑没什么问题,也不会上赶着自杀,时常一动不动就一整天,没什么高兴事也能笑笑,和善的很,没有攻击性。
某一天我正在走廊和隔壁床的一个小朋友聊天,痴迷研究各种宗教的老院长见了我神神道道的说,我有些慈悲为怀的佛性。
我呵呵一笑咬了口小朋友放在床头的肉干。
2
这天,我就见到了我的主治大夫,也是个好看的二十多岁女娃娃,好看的有点眼熟,但也就只有眼熟,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对了她叫赵英年,我们医患关系简称英年早逝。
我虽然活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在不爱学习这方面,我几百年如一日。所以她只来给我做了一天心理辅导,我就再也不想她是不是眼熟了,因为我对讲课试疏导的恐惧超越了对女心理医生这人可疑之处的好奇心。
然而偏偏事与愿违,年纪轻轻只有八十二岁的老院长和我说赵英年医师品学兼优,给我申请了离院治疗,于是在还没和隔壁床幻想症的蘑菇人混熟,就又出了院,还住进了赵英年家里。
我忍不住吐槽,这医院太随性些。
赵英年此人是个冰美人,寒气降暑,方圆两米里一度都只有我一个能存活,因为我死不了,而且还不怕尴尬。
赵英年说我脸皮十年如一日的厚。
我剔了剔牙,呐呐道:“你认识我几天……”
她翻了一个白眼说:“能认识到你死!”
我呵呵一笑心道我就是将死之人,如此我也就不计较她的无理了。
这天,赵英年带我逛超市,买了锅碗瓢盆,还有水果蔬菜,填满了整个冰箱,我帮着忙,包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白菜饺子,皮薄馅多,色香味俱全。
但最难得的,是我居然久违的感觉到了饿。
3
我也再忍不住好奇心,因为我发现,赵英年自打把我带回来,就再也没有给我做一些精神方面的疏导了,我忍不住想,是不是她跑医院去给我讲的那一天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目的其实是把我带回家。
事实证明我亢长的寿命并没有把我的智商降低,我猜对了。
她养我的第三周,晚上给我做了一碗混沌,酸辣汤也正合适,我正觉得餍足,赵英年问我“你为什么改了名字?”
我抹了把嘴角,随意说:“说起来倒是和你有点缘分,我喜欢英年早逝这个成语,你说怪不怪?”
她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毛。转身回自己的卧室了,我收拾了桌子,碗随手放进了洗碗机里,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本该如此,这一套动作好像做的理所当然。
但是没时间让我想了,我听见了赵英年的惊叫,我冲进她的卧室,就被花容失色的赵英年抱了一个满怀,香喷喷的,我觉得我有点喜欢。
然而惊吓的罪魁祸首是只老大的蟑螂,我非常有绅士风度的没有拍死它,因为我不动,赵英年就可以多抱我一会。
从那以后我发现我无法抑制的喜欢上了这个冰美人,即使我们的日常非常枯燥。
4
“杜早逝!我的袜子呢!”
看,她又在叫我。我只能绅士的回复:“你的猪脑袋能记住什么?”
“滚!给我找袜子去!”
“呐。”我把藏好的袜子扔她床边,想了想我还是没有潇洒的转身就走,我做了一个让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给她穿上了。
她的脚丫白皙又干净,穿上袜子我习惯性的拍了两下她的脚背,倏忽间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
赵英年穿好了袜子,袜底的花纹在我眼前突然放大,她轻轻的踩了踩我的脸,我居然没有生气,大概是因为我活了太久,已经不再和这些小孩计较了。
但是赵英年笑的杏眼都弯没了,在床上滚了滚。我又突然发觉冰美人笑起来也好看的天怒人怨!
春夏秋冬又转了一轮,我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四季变换都从赵英年非人的摧残下变得非常可喜可贺。
窗外白雪皑皑,我们贴窗花,在门口挂了一个老大的福字,对联贴了半个多小时,因为赵英年老是挫着手说:“歪了,笨蛋。”
她和我一起包了白菜饺子,我包的皱皱巴巴,但是赵英年的饺子就好看多了,一个个圆滚滚的,我决定一会熟了就多吃点赵英年包的。
晚上有一个活动叫守岁,我和赵英年裹在毛毯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放春晚。
我忍不住感叹,时间飞逝,科技发展真快。
明星的脸好看的各有特色,我却偏偏觉得赵英年格外对我的胃口,忍不住侧目看看我的菜,消极的想,我大概是中邪了。
5
年后第五天,赵英年和我说她要出去一趟,我酸溜溜的说:“为什么不带着我,以前明明都带着我的。”
赵英年吧唧亲了我一口,安抚我说晚上六点之前回来,然后扬长而去。
我兴奋的在玄关转了三个圈才平静下来,并决定这几天不洗脸了。
在家无聊,我就想玩游戏,可是游戏手柄怎么又没找到,翻了一个遍,我才理直气壮的推开赵英年的卧室门。
果不其然,我的游戏手柄就在赵英年的床头柜里,刚想快活打游戏去,却还是忍不住撇了一眼柜里的红色小本本。
那是一本结婚证。
我深呼吸几次,又暗搓搓的想,我一个大男人怕这个干嘛,于是一鼓作气打开了结婚证。
红框里笑靥如花的赵英年身边,赫然是年轻些的我。
赵英年四点多就回来了,我拿着结婚证把她堵在了门口,我问:“赵英年,我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病,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赵英年哑了一会,我第一次在她不近人情脸上看见了一丝心疼,她说:“也不是的……你只是记忆有了一些出入……”
这鬼话不能细推,不然谁听谁缺心眼,但是我听了却挠了挠头没有反驳,因为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对我来说是更加难堪的事情。
但是我的心情却也无法抑制的降到了低谷,赵英年陪我窝回沙发里看小品,晚饭也没吃,小品又看到了半夜。
这段时间让我想明白了为什么赵英年轻轻松松就把我从精神病院领了出来,原来我们是夫妻关系。
6
午夜刚过,我就撑不住倚着赵英年睡了过去,再睁眼我就出现在了一方巍峨半山腰。
树木郁郁葱葱,脚下是弯曲的山路,山顶是灵气缭绕的庙宇。
我不由自主的上了山。飘似的进了正殿,仿佛这里是我必须要来的地方,四处静的出奇,我也没感觉到异常。
正当我不由自主的想盘腿坐着那个蒲团上,突兀的,我想起了赵英年,还有一段崭新又陈旧的记忆,我和赵英年在大学恋爱的日子,青春蓬勃的,热情洋溢的,还有相爱的,以及我们结婚领证那天,她闪闪发亮的眸子。
我硬生生止住了动作,脑子里清醒了些,我清楚的想,我要回去。
我偷吃了些供果,想恢复一些体力,回来找赵英年,却依然觉得浑身虚无缥缈。
老头子就是从供桌上跳下来的,他一边骂道:“皮猴子,偷我的水果!”一边拿胳膊粗的拐杖敲我的脑袋。
我自知理亏,硬生生被敲了好几下也不敢还嘴,老神仙越说越生气,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拐杖甩出一道纯白的灵光,抵了抵我的额头,我觉得一阵脱力,就跪倒在了蒲团上。
撞钟似的声音却还是穿过我的耳膜,他说:“轮回了几世都不肯归伏,红尘深重,为师怎么看上了你这个孽障!且滚去圆你的俗世吧!”
我知道我昏了过去,但是我却感到了轻松。
我忽地明白了老院长所说的“我身上有慈悲为怀的佛性”。
我曾是跳出红尘轮回轨的佛家弟子。
伴着一阵熟悉的佛音,我看到了许多画面,明代那年的我,穿着大红新袍,我仿佛有些病态的瘦弱,脊梁胸膛在大红喜袍里晃荡,我苍白纤细的手掀开了眼前秀着凤纹的红盖头,漏出来凤冠霞帔的赵英年。
我却清楚的感觉到了心痛,透过灵魂,彻骨的心痛,来自垂死的心。
那是命不久矣的预兆。
我笃定这是我的记忆,但大概不是今生。
7
清晨醒过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了赵英年的腿上,赵英年攥着我的手,大概一晚上也没松开。
记忆就这样开了闸一样倾泻而至,我是个孤儿,从南京福利院长大,院长妈妈给我起了名字叫杜长生,几年前在大学校园里我遇见了赵英年,一见钟情,后穷追猛打很久才娶回家,二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我在灵山的盘山公路失踪,再次找到我,就是我去公安局改名。
原来我并非不老不死,而是错记了几世的记忆。
我恍然间明白了,梦境里“师父”的怒斥。
红尘深重,百年圆满。
俗世里的爱情不过是两个人的百年与共,我如今终于有了一个不再早逝的百年,只想把我这百年托付给我的英年,她什么都不用做,收好我的百年就好。
与相爱之人一同垂垂老矣,亦然是人生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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