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晚上,妻子为我做了一大盘蒜苗青椒炒腊肉。它颜色金黄,熏香扑鼻沁人心扉,一口咬下去,一阵微微的辣味在舌尖上弥漫,又久久地回荡在口中。妻子手艺不错,又一次让我美美地尝到了久违的家乡的味道。
腊肉是老家农村的一种美味。每年腊月初左右由家中的父母精心腌制好。短暂的春节团聚后,外出的游子沉重的行囊包里都塞满了腊肉腊鱼等腌货。腊肉好吃,但腌制起来很不容易,腌得不好会变质变味,也放置不了多久。我从小喜欢吃腊肉,可母亲不会腌制,或者腌制后口感很咸,最后大都喂了猪,所以小时候总是麻烦姑妈来腌制,姑妈过世后也就很少吃过腊肉了。外出打工后,经常几年回家一次,腊肉的味道只留在儿时的记忆里。
2010年的冬天,得知我回家过年后,母亲喜出望外,知道腊肉是我的最爱,年前就腌制了两个猪后腿。当我回到家里,母亲便急不可待地把我领到腌制腊肉的缸前,欣喜地打开盖子,不料一股异味扑面而来。“妈,你把肉腌坏了,不能吃了!”我看着满缸的臭肉,忍不住责备母亲。母亲惊呆了,也不说话,先前绽开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古铜色的脸上也变得更加晕暗,嘴里嗫嚅着什么,而后又是傻傻地向我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苦笑。我安慰她说:“没事,明年腌好就行,不会腌就不腌了。”母亲看着那些肉,久久不愿离开,连晚饭也没有吃。那一年节后出门,母亲只是把亲手种的黄豆、瓜子什么地塞满了我的包。我怕她难受,开心地接下了。
第二年春节回家,母亲看我的目光有些躲闪。父亲悄悄告诉我,母亲前一天检查腊肉时发现又臭了。我很生气,一想到她眼睛不好,又舍不得放盐,肯定不会腌出好肉来。没办法,腌坏了又只能喂猪了。可怜母亲又心疼了几天。这次我反复叮嘱她再也不要腌肉了,因为大姐每年可以给我带些。每次她听完都答应了不再腌。临走时,母亲又拿出了黄豆瓜子什么的非要我带上,一直唠叨着说她老了不中用了,只能给我这些。
第三年临近春节快回家时,父亲打电话无奈地告诉我,母亲又把腊肉腌坏了,正心疼难受呢。我就不明白她为何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理解她总是那么自找烦恼。回家时,远远地望见她快步向我走来,感觉她身体还好,只是背有点弯。母亲擦擦眼角欣喜的泪水告诉我,“腊肉没腌好,不过腌得少,也没浪费多少钱,可就是明年你又吃不上腊肉了,我真没用。”她说话轻声而断续,历尽风霜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愁云。可我一拉着她的手,她像忘记了刚才,马上又喜滋滋地望着我,目光暖暖的,如同这冬日的暖阳。
而后几年都回家,母亲还是乐此不彼、一如既往地为我腌腊肉,但每次都腌制不好。我怕戳中她的痛处就也从未提起,也不忍抱怨她什么。但临走时总在我包里塞满她种的花生和黄豆。
去年腊月28回家,母亲早早地迎在路口。只见她容光焕发,满面红光,灿烂的笑容挤散了她满脸的皱波,丝毫看不出她是已快近八十的老人。寒喧了几句后,紧紧拉着我的手又走到腌肉的缸边,麻利地掀开盖子,自豪地说:“你看,这次肉腌好了,你爸也检查过了。”说罢看着我,向我满脸堆着笑。我低下身子闻了闻,果然不同凡响,腊香味醇厚诱人。“每年都不带腊肉走,我想想就难过。我怕腌不好,不敢多腌,这次腌得好,可惜太少了。”母亲懊悔不已,短暂的自责后,开心的话又比以前多了许多。
正月初二母亲就拿出腊肉在温和的阳光下挂起,想多晒晒好让我出门带走。临走前的晚上,母亲将腌制不多的腊肉小心翼翼地包好全塞进我的行李包里,看我把箱包拉链拉好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第二天出门时她一直贴在我的身边,跟得很近。沧桑的脸上挤出的笑意丝毫掩饰不了对我的依恋,脸颊上的泪珠告诉她又会是一年的漫长等待。
儿的生日是母的难日,今天看着母亲腌制的腊肉,我心中五味杂陈。她过年还会腌吗?我想会的。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母亲为何执着地为我腌制腊肉,她把对儿子的思念牵挂守在心底,总想为我做点什么。当我看到腊肉的那一刻,她也就守到了一年的春暖花开。她长久守候着平淡的幸福,苦苦等待着喜悦的重逢。她同时也守候着天下父母最大的心愿,那就是——父母健在、儿要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