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似无垠的荒原中镶嵌着一条蜿蜒的高速公路，一辆小型旅行车正缓缓前行。车里坐着几个人并不清楚，时不时传出交谈声。

“瞧，M，你真的要离家这么远？况且都连开两天两夜了，你真的一点不困吗？找个汽车旅馆睡一觉吧，或者找个休息区在车上打个盹都好。”

“我不知道，妈妈。我已经忘了我，我干嘛非得跑出来，我只记得我必须出来，好像家里呆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我困不困，至少，至少我感觉我还能开上一段。”

“T夫人，我想M总有他的道理。既然他要出来，那就是该出来了。”F小姐语调十分柔弱。

“你真是蠢到家了，无论给你什么药看来都不会有用，F小姐！”S女士眼神里满是不屑地说道，嘴角还微微上翘，有些阴森。

“前面...前面有人要搭...搭车，你们稍微挤一下。”M踩下刹车，并把车靠边，开窗问道，“小姐，要搭车去...去哪?”

“谢谢你，我想去...”姑娘把头探进车里瞟了一眼，突然大惊失色，双手抱着头尖叫起来，下一秒整个人就瘫坐在了地上。

“怎，怎么了小姐？你...你没事吧？”M意外地问道。

而那姑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面部一下煞白。过了好一会，她十分僵硬地摆着手，头一直望着地面。

“不，我是说不...不需要搭车了吗，真的？”M不解地问道。

姑娘的眼神似乎都无法聚焦，只是不停地摇头。

“好吧，那就...祝你好运...好运，小姐。”M说着踩下油门离开了。

2

“十分有氛围的歌曲，很好。听众朋友，您正在收听的是FM99.9的“探索自己”节目。刚刚您听到的这首歌选自M83的《Hurry up,we are dreaming.》。接下来我们还是转到今天的主题——母爱。今天为您邀请到的是维尔德大学的知名心理学教授——D博士。D博士，我们刚才只是开了个头，现在请您具体来说说，在您看来母爱对人一生的性格及其他方面的影响究竟有多重要。”

“听众朋友好，主持人好。就我个人拙见，人一生的启蒙老师无外乎父亲和母亲，作为一个正常健康的孩子，应当受到父母双方的不同方面和方式的引导。从父亲处了解世界的宏观运作规则和机制，而从母亲处了解世界微观的另一面与情感交流的方式。简而言之，男性的关键词是：宏观，客观，理性；而女性则是：微观，主观，感性。自然每个人都不可能是纯粹的某一边，假设一边是黑，另一边是白，那么每个个体都会是不同程度的灰色。而灰色到底黑白各有多少，除了自身性别外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幼年时受哪方的影响更多。”

“嗯，那么我们今天讲的母爱，也就主要聊女性对孩子的呵护与各方面的影响。”

“对，因为各种原因，女性在养育孩子方面一般会被赋予更多。而从人的心智培养角度来说，先由女性引导孩子理解这个世界也确实比较合理，因为男性的角度更适合在比较成熟以后理解。当然传统的母爱更多说的是母亲给予孩子无私的呵护等等，而我今天会更多地给大家介绍女性如何对孩子的情感培养起到决定性作用。首先...”

M关掉了收音机，T夫人随即说道：“嘿，M，我还想再听会儿。我想知道我这妈当得怎么样。”

“妈妈，你...你挺好，我感觉你，你一直在我身边，真...真的。”

“是吗，M？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妈妈长啥样，倒是听你说起过，但仅此而已。”

“嗯，难得能同意F小姐，不过确实如此，我也没见过你妈妈。”

“这简直...简直荒唐！我妈妈这不是在旁边吗？”M转头望向后排，但没看到T夫人，继而转回前方，并打了个哈欠。“我想我是...是有点困了。”他自言自语道。正巧前方有一个休息区，他停好车调了下座椅，便沉沉睡去。

3

醒来时，M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似曾相识又感觉十分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他来过很多次，但应该都是在梦中。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脚，还都是幼儿的模样，肉嘟嘟的。T夫人拿着奶瓶出现在M身边，先是捏捏他的小脸蛋，然后微笑着说道：“今天M也很乖呀，到现在还没哭过。来，该喝奶了，待会喝完了我们出去走走，今天阳光很舒服。诶，等下...小捣蛋还是干了些坏事呀哈哈，该换尿布了。”她亲了M的脸颊后开心地转身离开去拿尿布了。

不过T夫人这一去，半晌也没有回来。M听到房间外有一男一女在吵闹的声音，还有一些东西掉落的声音，一小段沉寂过后又是切割东西的声音。过了许久，M大概是觉得等不到T夫人有些焦急了，哭了起来。兴许是哭声被听见了，一个男人出现在M面前。原来是爸爸——T先生进来了，不过今天的T先生表情有些怪异，他笑眯眯地看着M，但面部右眼角下方似乎有块肌肉在间歇性地抽搐。更重要的是他全身上下有许多的血迹，也包括他那脸上抽搐的部位。“哦对，M，妈妈和我说你需要换尿布。我带你去找妈妈，好吗？”他用沾满血的双手把M抱了起来，缓缓走出房间。

他们来到餐厅，只见餐桌旁有一大片血泊。这其中的东西已无法辨认，不过T先生对着血泊说道：“尿布应该就在这吧，瞧。”他用左手示意M看向那里。M看到血红的尿布被一只孤零零的手死攥着。

“这下看来得我帮你换尿布了，嘿嘿。”T先生的视线转向M，而M呆呆地看着那一大滩血泊...

4

M醒来，发现自己的左肩被压在底下，酸得没法使劲。好不容易用右手把自己掰正，还得费力从副驾驶的储物柜里翻出药来吃，这点事花了他不少时间。他锁上车去了厕所，出来发现休息区里还有个小酒馆。他正需要来上一杯，于是径直走了进去。

小酒馆一共只有靠着吧台的五六个位子，放的音乐是Joe Henderson的某张Live专辑。调酒师戴着一个原始部落感觉的面具，具体是哪个族裔的则完全说不上来。左边角落坐了一个中年男子，胡子和头发都比较杂乱，还戴着墨镜。他见M坐上了中间的位子，就拿上自己的波本凑了过来。

“你有没有什么时候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瞧，这事通常都是由别人在做的，别人会看你是什么样子的，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觉得每个人都该好奇，对吧？”

“我不，我并不太好奇，说实话，我觉得很多事，嗯，可能还是不知道的好。比如自己是什么样，这世界又是怎么了？额，还有，前两天州长，是州长吧，就那个，爆出来的那个丑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伙计，我们有时该少看别的东西，多关注我们自身。其实，我们自己身上有着不亚于外部世界的精彩，不是吗？”

“可，可能吧...我真的没，没在这方面想太多，也不太记得起来自己...自己做过些什么事。”M说着开始灌自己酒。而这时中年男子摘下了墨镜，两只义眼在暗淡的灯光下依然十分明显。M盯了一会儿后，转头开始看电视了。

在播放的是一档类似脱口秀的节目，在讲关于“扬升”的话题。“原本我们早已生活在一个远比现在好得多的世界了。对，你们没听错，事实就是如此。但目前的现实是我们依然活在这乌烟瘴气的世界中，灵性已消失殆尽。这是为什么？因为这世界的主流发展方向偏离了正轨，如若不然，为何看似繁荣幸福的世界却让每个人都感觉生存压力更大？还因为你们，对，凡人们，有太多复杂而不必要的情感，有太多甩不掉的包袱，有太多不可名状的欲望，有太多莫名其妙的目标，以至于灵魂无法升华。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那么扬升将像复乐园一般，永远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说的也许对，不过我不想成为神或什么的存在，有欲望和情感也挺好的，难道不是吗？”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挺美的拉丁裔姑娘，穿着也略暴露。M已经有些醉醺醺，眼神自然地在她身上到处游离。姑娘见状也并不在意，指着旁边一台点歌机笑眯眯地说道：“我看这个机器挺有意思的，我们来试一回？”

这是一台只能点爵士歌曲的点歌机，但有趣的是在于当你输入一首标准歌曲的歌名后，版本数量特别的大，几乎囊括了迄今为止所有的正式录音版本。M的手有些哆嗦，勉勉强强地塞进了一枚硬币，抬头想了半晌才输入“Flamingo”。

S女士在旁显得很高兴，她面露淫相地对M说道：“嗯，宝贝儿，我们开始调情的时候经常会放这首曲子，那调调太撩人了，对吧？”

屏幕上显示有好多页，每页有二十首，M和姑娘都盯着屏幕看。最终M也没决定选哪首，他无奈地看着姑娘说道：“其实，我...我...我现在，很想听Can的歌。”姑娘听罢没有失望，反而很开心地回道：“是吗？你也喜欢Can的歌？真巧。我刚才在房间里就在电视上点播他们的歌，我们可以一起听，走吧！”M还没反应过来，他有些哆嗦的右手就被拉起来，整个人也被拖着离开了酒馆。

5

M被拽着走路，整个人都有些踉跄。S女士在一旁打量着那个姑娘，说道：“这姑娘长得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呀，当然你也是长得不赖。不过你真的知道如何正常作爱？我很怀疑呢。”M口齿不清地嘀咕着：“F，F，她和我就挺正常的。”“是吗？挺厉害嘛！好像你们认识才没几天。身上那么多伤疤，被人家姑娘看到可不好，嘻嘻。”“说...说起来，我，和你，有几个月没有，没有玩那些游戏了吧。”“你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我就开始一直照顾你啦，还玩各种游戏。那时我还那么的年轻。”“嗯，那时，真的...真的很漂亮。不...不过我并不太喜欢你每次绑...绑着我，玩的那些游戏”“不，我看得出来，你很享受。对，尤其是那个窒息游戏。”“不，不，我每次，每次都很害怕玩那个游...游戏。最后那...那回，我就感觉，真的，快要被你掐...掐死了。”“嗯，对，那次，然后我就被你撞到那犀牛角上——那个挂墙上的真犀牛角，硬得很。我就再也和你玩不了游戏了，太遗憾了。”“我，我好像...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了。我也...已经...忘了那次，那次是怎么回家的了。”

“该死的钥匙去哪了？看来我也有点喝多了。”那位漂亮的姑娘为了找到房间钥匙翻遍了全身的口袋，“啊哈，原来在这！快进来吧。”她把M拽进了房门，而M在刚进门的那一秒特别清醒，他立即关掉了房里的灯...

6

M醒来的时候天远未亮,Can的歌声在持续。他借着电视的光线起身离开了床，并穿好了衣服。他有些木然地盯了电视机一会，似乎被音乐带出了神。“怎么？要走了吗？不多睡会？”那姑娘不知怎么，也醒过来了。“嗯，我..我想该上路了。路...还挺长的。”M回过神来。“那，祝你旅途愉快。”姑娘微笑着说道。M走到床边，附身吻了姑娘的额头，然后转身关了电视，离开了房间。

M回到自己的车上，想到又该吃药了。药瓶里只剩下最后一粒药，已经不够一次的量了，而他还不小心让这粒药掉到了车上。原本车里就有不少苍蝇在盘旋，这粒胶囊一掉下去，就有一只迅速停到了上面，这让M捡起来吞下去的欲望荡然无存。他无奈地转过头，透过玻璃望向天空。

依稀有几颗星星可见，此时恰好有一颗流星划过。曾经这流星是否释放过骇人的光亮，最终是去了哪里，我们都无从得知。也许在我们同样不可知的某处，又有一颗新星开始发出了光芒。M若有所思，眼中满是茫然。

7

M重新发动了汽车，驶回了高速公路。

他感到了之前吃完药后都不曾有过的清醒，T夫人，S女士，F小姐都满脸笑意地看着，但都没有想要说什么的意思。

慢慢地，天开始蒙蒙亮，M发现身后似乎有一大队警车在追他。“为，为什么会有警察对我...对我感兴趣呢？”他很困惑地想要寻求答案。T夫人和S女士依然是那个表情，不过她们把目光转向了F小姐。“你难道真的不记得了，M？其实在这几天的旅途中，只有我才是真正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人呀！”F很认真地回答M。“我...我不明白啊，你...你这算是回答吗？”

“M先生，请停下车来，我们想请您回警局询问一些情况。我再重复一遍，请停车！”后方警车的喇叭打乱了M的思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向车上的三位女性求助，但到了这时她们都像说好一样，一致保持沉默。

M不知道是该停车还是该逃跑，而就在犹豫之时，有几辆警车已经超到了他前方。他丝毫没有这方面经验，已经有些发懵了。前方是一座颇有些历史的木质护栏的桥，警车看来是想要在桥前面就逼停M，几辆在前方的警车开始慢慢减速并靠近M的车。也不知道M想要干什么，他的车突然加速，从两辆警车中间强行穿过，与那两辆车都有严重的刮擦，之后车子方向开始左右飘忽，感觉已经失去了控制。警车再度加速试图追上去，而M的车子这时直接向桥右侧的护栏冲去，那=一段护栏应声被撞成了碎片。车子冲出桥后划了一条短小的弧线便掉入了水中。

车里M很淡然地准备面对河水的侵入，收音机在放Slowdive的《SouvlakiSpaceStation》。随着河水快速地进入，车里的所有东西仿佛摆脱了重力漂了起来，也使原本在车后放了好几天的一具女性尸体得以向M靠近，歌声无可避免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