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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赵辰是一个奇怪的人。我们是在一次做小组作业的时候认识的，在这之前我对他印象仅仅是“似乎是一个成绩很好的人”而已。大学嘛，大家每天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只有在上课的时候匆匆聚在一起，下课后又匆匆散去，之后就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就跟鱼群一样。像我这样不太喜欢社交的人，认识的人就更少了，从上大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年，熟悉的人却屈指可数。
之前每次做完小组作业，小组解散了之后，我跟其他的组员几乎都不会再有交集，但这次不一样，我跟赵辰成为了朋友。我这个朋友的奇怪之处在于他总是一副与世无争、轻飘飘的样子，实际上是一个“中二少年”。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但我也找不到其它词来形容他。我觉得，对某种事物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让人觉得荒谬的话，这样的人大概就是中二少年了吧。
“故事就是一切。”
下课后我们沿着小路并排走回宿舍，又开始聊起喜欢看的书或者最近看的动漫之类的。聊着聊着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心想：这个人肯定又要大发一通议论了。
他是故事的爱好者，对故事的喜爱已经可以用狂热来形容了。本来以为他只是一个严肃认真的理科生，但没想到他却很喜欢看小说，而且脑子里总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奇怪理论。第一次听到他大发议论，我也稍微有点惊讶，不过和他熟悉了之后，现在我对这些像是从天外飞来的话语已经见怪不怪了。
“世界是由故事组成的。”他又加了那么一句。看得出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故事的狂热爱好中了。
“我一直不理解你说的‘故事’是什么，是指小说吗？”我忍不住问。
他一副“你终于问出一个有价值的问题了”的表情，“可以说是小说，但比小说还要更宽广。比如可以说散文是故事，音乐是故事，还有像漫画、动漫、游戏，不都是故事吗？“
“漫画之类的还可以理解，散文和音乐也能算故事吗？”
“当然了。你想想，人能理解的其实只有故事而已，这些事物其实在我们脑中都是以故事的形式被理解的。比如说一首歌，我们所理解的其实是这首歌所讲述的故事，我们回忆起这首歌，也就是回忆起它所讲述的故事，其它的一切事物都是如此。所以说世界是由故事组成的。”
“我对你的这个‘所以说’可没那么赞同，我只觉得你的说法跟‘世界是由水组成的’，‘世界是由火组成的’一样奇怪。”
“哈哈，是有点像。不过不是很有趣吗？”
“但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这跟浪漫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尽说一些怪话。
他没有回答，只是嘿嘿地笑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笑容中好像夹杂着一些悲伤。
“你知道聆吗？她是我最喜欢的作家 。”
“嗯……没听说过。她写过什么书吗？”
“你不知道也正常，因为不是她写过什么书，而是……”
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也好奇了起来。
他拿出一个本子，翻开一页递给我。我接过本子，看了一眼，都是手写的字，似乎有几十页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奇怪，看向赵辰。他用眼神示意我看下去。
（二）故事中的故事
“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记者问道。
“没，没什么想说的了。“
她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显得十分安详，没有临死前垂死挣扎的样子。过了几秒又睁开了眼睛，开口说道：“能这样死去，真的很幸运。”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很小的时候我就和别人讨论过怎么死去才不痛苦，结论是像这样死去是最不痛苦的。” 提起小时候的事她甚至有一些兴奋了，周围有人马上想到这可能就是“回光返照”的现象。
她一直都是一个喜欢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故事的人，说着没什么想说的，又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这种性格可能也是她成为作家的原因。
“我这一生没受过什么苦，几乎一直都过得十分顺利。我很幸运。我知道很多人没有我这么幸运，但是，我希望他们也能好好地活下去。擅自把愿望加在别人的身上是不对的，但是……那么就算是我的祝福吧。大家都对自己太苛刻了，无论如何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啊。无论现实多么残酷，我还是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开心。如果大家都能过得开心就好了……”
临死前就只是说一些像小孩子会许的愿望吗？可能正是快死了，才会毫不顾忌地许下这些愿望吧。
她的作品一直以内容极端悲观、压抑为人所知，在临死前却只说出这样简单直接的话。有的人认为之前她的作品只是在故作高深而已，有的人认为这只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原因，有的人说她只是想不出该说什么而已。
“这就是她真实的最终的愿望，她本来就是一直爱着这个世界和人们，可能正是因为觉得自己要死了，这种感觉才反而更加强烈，才说出了平时一直想说却没有说出的话。”有人这么写道。如果她看到的话，一定会满意地露出笑容的吧。
“是这个作家啊，你喜欢的。等等，这是……小说吧。“我突然反应过来，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是第三人称没错啊。
“等一下，我有点搞不明白了，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这个小说里的人物？”光是说出这句话我的脑子就要打结了。因为跟我先入为主的想法完全不同，有种一时无法理解的感觉。
“嗯。”
“所以才说你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写过什么作品。”因为根本不可能写出什么作品。
我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个小说，好像没写完。”
“嗯。”今天赵辰的话好像格外的少，跟平时嬉皮笑脸的他不一样。
“是你写的吗？”
“不是。”
“但是这是你的字迹吧。我知道了，是你抄的喜欢的小说的吧。”
“也不是。”
“那……”
“怎么说呢，这确实是我写的，但又不是我写的。”
“不要拐弯抹角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我之前说过吧，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这个世界的幽灵。这是真的哦。”
如果是以前，我只会觉得他又在说一些怪话而毫不在意，可是今天他格外严肃，反而让我有点担心。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难道是二次元来的生物？”
我想跟他开个玩笑。可是他继续严肃地说下去：
“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虽然不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可能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吧。该怎么说呢……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觉得我可能是某一个人的愿望化作的幽灵，或者是他写的小说化作的幽灵之类的——很多小说里不是都有类似的情节吗？这个小说其实不是我写的，而是一个青年写的，我只是把脑子里记得的字写出来而已。那个青年一直想当个作家，可是最终没当成。我之所以喜欢这个小说里的作家，也是因为感受到了那个青年他对这个作家的喜爱。”
我心想：这是什么？是文字游戏吗？还是只是想逗逗我？这个家伙脑子果然有问题吧？应该现在就把这个家伙带去医院吗？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是，这种是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真的吧。
“你怎么证明？”
“我没有什么办法证明，但我知道这是真的，不然怎么解释这个小说呢？它就像刻在我脑子里一样，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就算是自己写的，也不会这么清晰。但——就像我说的——这里面没有一个字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理解范围，是用常识无法解释的事。我尽可能地思考科学的解释方法：如果他说的都是事实，那就只有人格分裂或者精神病之类的原因了。记得哪一本书上写过，有的精神病人突然就学会了说一门以前从来没学过的语言，不识字的的人突然就识字了之类的，所以突然就写出一个小说也是有可能的。可是我没办法直接这么说。
因为不被理解，他脸上逐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很奇怪吧，感觉就像我在编故事一样。没关系，就当作故事来听好了。”他带着一丝自嘲的讥笑说出这句话。
我怎么说都是他的朋友，不可能放着他不管。无论是精神病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先顺着他的话说，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再说。
“那那个青年呢？”
“我打算去找他。”他说出了更令人震惊的话。
“你怎么去找他？”
他没有理会我的发问，自顾自地说下去。
“最近，我感到那个青年的执念就快消失了。虽然他很久以前就放弃了写作，但心中的执念却一直存在。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过得非常痛苦，因为他所做的和他的愿望不同，因为他的灵魂和肉体已经分离。他就在这种无尽的迷茫中不停徘徊，止步不前，却从未看清内心真正向往的东西。我知道这些，因为我能感受到他的迷茫和痛苦。可是，最近我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的心情，是一种像死水一样的平静。所以我猜想他可能真的要放弃了——终于，在无数次挣扎后。我有种预感，可能我也要随着他的愿望消失了。这也是今天我跟你说这些的原因，算是告别吧。我想去找他，虽然我也不知道找他能做什么，但至少，亲眼见一下这个把小说刻在我脑子里的人。”
“你……知道怎么找到他吗？”
“我知道。”
真的没问题吗？我很担心。
“什么时候去？”
“过几天正好放假，就那个时候去。”
“过几天吗……，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想尽快见到他。”
看样子他是非去找“那个青年”不可了。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的。
“那我也一起去。”
可能是赵辰认真的态度还有这个诡异但又无法证明是不真实的故事的影响，我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幽灵这些超自然的东西。也许一些灵异和疯狂的东西已经占据了我的大脑。
“你相信我吗？”
我点点头。
“那说好了，一起去吧。”
（三）那个青年作家
窗外近处的景物飞快地闪过，只能看清上下起伏的电线。远处的景物，除了那片阴沉得仿佛马上就要下雨的天空以外，都在不断变化着。有时是田野和房屋，能看到有人带着狗从田间小路上走过，有时是一辆摩托车在飞驰，有时能看到一些牛，甚至能看到有人在木房子前的水泥地上洗衣服。窗外的事物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安静，就好像永远不会改变一样。
我们踏上这趟“奇妙”的旅程已经有几个小时了，可是我还像处在梦境中一样没反应过来。上大学以来，我还没去过离学校这么远的地方。一路上都是赵辰带路。他倒是一副很熟悉路的样子，买票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我也只好默默地跟着他，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也不确定他知道什么。路上有好几次“我一定是疯了”的想法止不住地冒出来。
“你以前来过这个地方吗？”
“没来过。不过他以前来过我们学校在的地方。”自出发以来，他的心情好像一直还不错，和郁闷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心情不错嘛。”
“一想到终于要见到他了，就有点兴奋。虽然我可能要消失了。”
“不要说什么‘消失’‘消失’啦，你不会消失的。不是还没见到那个人吗？至少见到了再下结论啊。”
“哈哈，说的也是，说不定只是我的错觉呢。”
他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真的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真的知道，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
奇怪的事太多了，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我也闭上眼睛，想在下车前休息一下。
“你害怕消失吗？”
“无论是谁都会害怕的吧。”
“但是对我这种本来就不存在的人，就算消失也没什么吧。更何况，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个人呢。”
“你不是什么本来就不存在的人，或者你愿意说是幽灵什么的。你不是一直都在吗？”
“你说得对。”他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认同的样子。
“谢谢你陪我来。我一直在说些奇怪的话，还带你来这种奇怪的地方。”
“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嘛。别想那么多了。”总之，无论能不能见到那个人，最后能在上课之前回去就好了。然后，回去以后一定要带这个家伙去看医生。我这么想着，在摇摇晃晃的座位上陷入了梦乡。
“就是这里吗？”我们站在一栋公寓的狭窄的走廊里，面对着一道防盗门。
“就是这里。”赵辰有气无力的说。
他很紧张的样子，脸色也有些苍白。我也不自觉紧张起来，手心有些出汗。我按了一下门铃，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没有人来开门。
“应该还没有下班。”赵辰咬着牙说，接着又抱歉似的笑了一下，“我忘记了。”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待会再来。我肚子早就饿了。”我不知不觉中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真有人开门了，反而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有机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怎么说都得逛一逛吧。”
这个地方白天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和苍白，但到了晚上却十分热闹。商店向着街道透出刺眼的灯光，人行道上人来人往，穿校服的学生、打扮时髦的青年、还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跟我们擦肩而过。马路上车子也川流不息，过马路时混在人群当中，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也是这个城市的人了。新的地方总是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身处一个充满魔力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都只会觉得新奇。一直待在学校里，我已经好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感觉了，兴奋地拉着赵辰到处逛。
赵辰看了一下手机，像是宣判什么事一样：“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吗？那我们走吧。”我差点忘记正事了。不，应该说是刻意忘记。我心中还是存有就这样玩一圈然后就直接回去的希望。
我们再次来到门前。
“竟然这么晚下班啊。要按门铃吗？“
正在我们犹豫的时候，从昏暗的灯光中走来一个人，是一个干瘦且疲惫的，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人。难道是他吗？对了，那个青年已经变成中年人了啊。看着他朝这边走过来，我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该说些什么？我们两个因为一些看起来荒谬的理由，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个城市，就这样站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门口——会被当成疯子的吧。
中年男人看我们没有走开的意思，开口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是林山吧。你的梦想是当一个作家，对吧。”
中年男人怔了一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你们是大学生吗？是社会实践，还是……”
“我有东西想让你看一下。”赵辰拉开书包拉链，想拿出那本手写的小说。
中年男人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打开门，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你们别站着，坐那里吧。”
走进客厅，我们在像是餐桌的黄色方桌旁坐下来。房间很小，但朴素且整洁，甚至有些过于简洁了，显得空荡荡的。电视柜上摆着一些照片，墙上也挂着一些照片，还贴着几张奖状。窗户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在黑暗中浮现的对面楼房的灰色侧墙。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感觉整个房间和我的身体都在轻微地摇晃。我不停给赵辰使眼色，但他完全不理我。
我小声地问：“你知道他的名字？”
“嗯。但是因为不确定，所以没有说。现在已经证实了。”
这么说赵辰所说的都是真的，刚才那个人也没有否认。我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这实在是太超出常识了。潜意识？还是只是巧合？可能他们确实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在潜意识中留下映像——我记得之前看的书里是这么解释的。
这个叫做林山的人就是那个没完成的小说的作者吗？我不禁对他好奇了起来。但他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而且是一个并不轻松的上班族。
“你们喝水吗？”
“我喝。”赵辰说。
“我也要一杯。”
林山把把水放在我们面前，坐在了我们对面，把手中的水喝了一大口。
感觉气氛有些尴尬，我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您一个人住吗？”
“还有我小孩，上高中，在住校。”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怎么也不能把跟小说的作者联系在一起，在我的想象里，应该至少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才对。对面墙上有一张照片吸引了我，是一个女人的半身照，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但笑容很温和，正看着我的方向。照片给人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让照片里的人显得也很有活力的样子。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能注意到我在看那张照片，林山也看着那张照片说：“那是我妻子。已经去世了。”然后又看了我们一眼，可能是注意到我们的反应，接着说，“没什么，她身体一直不好。”
我想起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作家。照片里的人的笑容和那个作家的笑容重合到了一起。
“她是作家吗？”我问。
“不是。”林山开始有点不耐烦了，“所以，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看一下这个东西。”赵辰把本子递给，林山疑惑地接了过去，“看了这个你就明白了。”
他打开本子，我们都盯着他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是小说吗？”他随便翻了一下，然后打开一页看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从满不在乎逐渐转为了惊讶。
“这……这是……”好像不确定一样，又往后翻了几页快速地看了一会，接着又翻到最后小说结束的地方——也就是小说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下文的地方。
他的眼神在我们和那本小说之间来回扫视，眼睛里发着奇异的光。
“你们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说完这句话，他又翻了一下手中的本子，“这么说有点奇怪，很久以前，我写过一个小说，内容和这个差不多，但我从来没拿给别人看过，很早以前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如果我没记错，内容几乎和这个一模一样。”
“这就是你写的。”
“但这个笔迹不像是我的。”
“该怎么说呢……解释起来非常麻烦，你就把我们当作你的忠实读者好了，然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你没写完的小说，然后抄了下来。”
这也太随意了，他会相信吗？我心里这么想。这样会被当作变态的吧。
但可能是赵辰的态度十分诚恳且强硬，林山竟然接受了。
“你们真是奇怪的人……没办法，就相信你们好了。“
“那你还想当作家吗？”赵辰问道。
真是突兀的问题。我心想。
“你们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对，其实准确地来说，我想叫你继续坚持下去。”赵辰十分直接。
“我早就已经放弃写作了，我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我有我的家庭，而且我还有工作……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天赋。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一个人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确定了。”
“并不是说一定要放弃工作，不放弃工作也能继续写作吧。即使当不了作家，你还是想写些什么的吧。你说你早就放弃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你一直都没放弃吧。”
林山好像对赵辰的话有些触动，沉默了几秒，说：
“我已经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写作这种事，不是我该干的。年轻的时候或许还写过一些很蠢的东西，但是现在我连那样的东西都写不出来了。我不是没有试过，但是……哎，我并没有写出过任何像样的东西。如果有的话，我早就是作家了。”说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起来。
但是这样的话，赵辰不就要消失了吗？我心中着急起来。
“不要说‘写不出东西’这种话，只要手还能握笔，就能写出来。”
“现在我没有时间想这些事情。我啊，现在就只是希望能多赚点钱，然后让我的孩子上大学。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愁吃喝，一天就想着理想啊，宏大的目标啊，玩乐啊，不知道生活有多艰辛——不过也没什么，我们当时也是这样。年轻人嘛，都是这样……”
“可是人活着总得为自己做些什么吧？你一定是想写作的，这么放弃真的好吗？”
“不放弃也得放弃啊。”
“这是什么理由？有谁说‘不放弃就杀了你’吗？你说‘不放弃也得放弃’，其实就是不想放弃吧。”我继续逼问着，一方面是因为想到赵辰可能会消失，我的心中实在是着急，另一方面是因为愤怒。我一向很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总是一副做了什么事或者不做什么事世界就会崩塌一样，总是用各种理由束缚自己和其他人。
林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思考了一下，好像在想该怎么跟我们解释，接着说：
“这么说你们或许会觉得我窝囊，但是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我也不是以前那个写下这个小说的人了。年轻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就跟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我也做过许多可笑但很有趣的事。但是，只靠理想是活不下来的，说起来很残酷，但事实如此。”
“那你希望你的孩子怎么面对这个世界，用美丽的谎言欺骗他到长大，然后再跟他说‘这个世界很残酷’吗？”
可能是我太激动了，赵辰拉了我一下。林山想了一下，叹了一口气，然后说：
“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赚钱而已。我想你们误解我了，写作早就已经不是我的梦想了，是我自己放弃了它，不是因为其它的原因。是我自己没有能力和动力写下去了。要说我的梦想，就只是看着我的孩子长大，以后能过得幸福而已。我想这大概也是我妻子的愿望。”他显得格外疲惫。我再一次意识到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了。我们的想法完全不同，这样沟通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赵辰拉着我站起来。“谢谢。我也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事。我们走吧。”
“这本小说，能送给我吗？”
“可以，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谢谢。”
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林山正看着小说，拿出一支烟。不知道他会想些什么呢？反正是我无法想象的吧。
（四）消失及故事的由来
赵辰从刚才出来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
“说些什么啊。”
“说什么？”
“终于见到那个人了，总得发表一些感想吧。”
“感想？我觉得挺好的。”
“这是什么感想？”
“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并且努力地生活下去，虽然没成为作家，但他不是已经成为作家笔下的人了吗？生活本身不也是作品吗？世界是由故事组成的，正是生活创造了这种故事。不是沉浸在幻想中，而是在现实中努力实现自己美好的愿望和自己的创作。这不是很好吗？我的内心其实是认同他的。”
“我刚才是不是说得太过了。”虽然不理解他说的话，我还是心虚了起来。
“没有，你说的也是事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事实。”
感觉他的回答很模糊不清，但我也不想再继续问下去。我们就这样沿着马路走下去，各自想着心事。
赵辰说走累了，就找了一家店先坐一会。点完东西，他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我都吃完了，他还没醒。
“喂，起来了。”我推了他一下，完全没有反应。我以为是睡得太死了，又推了他几下，还是没有反应。
我喊着他的名字，店里的人听到我的声音都朝这边看着。
这时赵辰醒了。
“你吓死我了。”
“怎么了，这里是……”他眼神发呆，好像很疑惑的样子，“哦，想起来了，我们是来这里玩的，哎呦，我都睡迷糊了，还以为在学校呢。现在几点了，天都这么黑了，得赶紧找个地方住才行……”
感觉他的样子很奇怪。这下轮到我疑惑了。“你说我们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欸？不是你说这里很好玩，我们才来的吗？”
“不是我说的啊。”
“不是你说的吗？你别赖账啊，明明就是你说的。”
赵辰消失了。原来，是这种消失。如果赵辰消失了，那现在这个又是……
“走啦，得赶紧找地方住才行。发什么呆。你是不是哭了？我也没说什么啊……”
“是灯光太刺眼了，我眼睛痛。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啊？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说怪话。”
我们回到学校后，又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赵辰除了不再说奇怪话以外，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有部分记忆和我完全不一样。所以只有我知道，赵辰，或者说赵辰的一部分，已经消失了。有几次我开玩笑说要带他去看医生，让医生看看他的大脑到底是什么结构，他反而说我才是神经病。
“你才应该去看医生，最近老是说一些奇怪的话，看一些奇怪的书。你以前不是从来不看这些未解之谜啊奇妙的巧合之类的书吗，还说它们是玄学来着。还有，你又在看什么精神病之类的书了。”他总是这么说。
转眼间就快毕业了，对未来完全没有方向的我们，时不时就会讨论一下以后要做什么。
“我想当作家。”赵辰突然说，“是不是太突然了，都快毕业了才这么说，好像有点太晚了。其实……最近我有在试着写一些东西。”
“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好啊。”
“但是也不一定要当作家了，只是想以后一边工作一边写点什么这样。哎呀，感觉好像太随意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挺好的啊。”我赶紧说，一个想法在我脑中闪过，“我有一个好故事，你想不想听一下？”
“什么故事？”
“就是有一个青年想当作家，最后却没当成，他的执念化作人形，去寻找他的故事。怎么样？”
“这……太奇幻了吧。我还是喜欢现实一点的。”
“明明是很好的故事啊，你难道不觉得这是有可能发生的吗？这是我提供的点子，要是你写出来的话，作者怎么都有我的一席之地吧。像论文那样，不都有一作二作吗？对了，再加一个人好了，把林山也加上好了，毕竟里面有一段是他写的嘛。”
“你就只管自说自话。还有，林山又是谁？”
“就是故事里的那个青年啊。”
“我都被你搞糊涂了。你这么有想法的话，自己去写就好了啊。”
“我？我没什么天赋啦。”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