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静无波,仿佛刚才的厮斗从未有发生过。
“多谢刘长老和几位英雄出手相助,此等恩情望阳坞永世记得。”司徒晏躬身谢道,她没有命手下人追击洪泽十三水寨的贼寇,今日一战,保全住残存下来的势力已是难得。
为首的丐帮长老对还一礼道:“殷夫人,张泅一伙杀人放火,谋财劫命,乃江湖荼毒,只是其势力根深蒂固,今日又是有备而来,故方才劝和是万不得已之策。”这刘姓长老年近花甲,白脸微髯,头佩纶巾,虽穿着丐帮特有的补丁服,言谈举止间却自显出几许文士风骨。
司徒晏颔首表示理解,言道:“刘长老,几位英雄,天色渐晚,不如乘船来我望阳坞用膳,巢湖中的银鱼鲜嫩可口,螃蟹膏肥肉多。”司徒晏邀刘长老等人上望阳坞,一来是表示感谢,二是担心张泅等寇去而复返。
刘长老和其余几人交换了下眼色,回道:“那就有劳殷夫人了。”
见刘长老等人登船,冷流云和苏远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忽听有人问道:“这位少侠,你可是在淮阳醉晚楼戏斗荆楚太岁马刚的白衣俊才?”
冷流云闻声望去,问话的是那两个泰山派的人。原来是他俩,冷流云认了出来,是那两个当初在醉晚楼中吝惜请酒的大汉。
“董成,安胜,我们是泰山五剑中人,家师是泰山派掌门旭日东升凌绝剑崔鹤,不知少侠姓甚名谁,哪派中人?”董成安胜自报姓名,向冷流云问道。
好长的名号,不知崔鹤其人有没有他名号这么厉害,冷流云心中嘀咕,口上却道:“久仰久仰,我叫小冷,江湖闲人。”
本已上船的刘长老这时转过身,他扫了冷流云和苏远一眼,向苏远道:“这位小友,可否告知姓名?”
苏远不似冷流云般暗藏心机,如实相告道:“在下苏远,颍州人氏。”
“苏远?好名好名。”刘长老和善一笑,“两位可有空随我们一道上望阳坞?”
“刘老……”刘长老身旁那挎刀负棍的男子似有微词,这人大脸浓眉,年岁未至三十,一双豹子眼警惕地注视着苏远和冷流云。
“淮英,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刘长老轻拍了拍这个叫淮英的男子肩道。
冷流云对江湖上的事颇有兴趣,隐约察觉这伙人似有一个大的图谋,刘长老的邀约正合心意,于是同苏远登上了船。
借泛船闲谈的机会,冷流云摸清了领头几人的身份。丐帮的刘长老外号‘儒丐’,为丐帮六大长老之首,华山派的年轻弟子叫单通达,是华山掌门魏陌离之徒,至于那个叫淮英的男子全名冯淮英,是淮南富户,在崆峒派门下学过几年武功。这几人皆称得上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知为何竟齐聚到了巢湖。
交谈间,众人评点起了当今江湖的后起之秀,华山派的单通达坚称自家师兄徐镜的掌法剑技不逊色江湖四公子,引得其余几人争论不休。苏远听得无趣,便起身来到船边,眺望沿途的湖山美色。
“暖掠红香燕燕飞,五云仙佩晓相携。
花开鹦鹉韦郎曲,竹亚虬龙白帝溪。
富贵万场归紫酒,是非千载逐芳泥。
不知多少开元事,露泣春丛向日低。”
身旁有人吟诗,若不是吟诗者声色沧桑,苏远还当是冷流云又泛起了诗兴,转身望去,发现是刘长老。苏远熟读唐诗千首,这一首却从未听过,不禁问道:“前辈,此诗甚妙,可是前辈亲作?”
刘长老注视着远流入河的湖水,轻抚须道:“苏小友高看我了,这是我年少入仕时,一位行将归隐的官场前辈赠予我的临别之作(注一),如今算来,已近四十年了。”
原来这位刘长老在入丐帮前曾为官数载,难怪气度不凡,苏远正自寻思,忽听对方问道:“苏小友,你看这巢湖如何?”
“山光水色,美不胜收。”苏远遣词造句,刘长老却是轻摇了摇头。
“巢湖上邻庐州,下依池州芜湖,三城鼎立,而巢湖位居正中。三国时曹孙争雄,曹军大将张辽在庐州逍遥津以八百破孙权十万之众,孙权一路逃至巢湖方避免被生擒活捉,之后曹军侵入巢湖,孙权大将甘宁从濡须河率百骑劫曹营还以颜色。”刘长老目光炯炯,远处的巢湖水流入濡须河,而濡须河又与长江相通。
苏远心下大震,视巢湖为兵家必争之地,这老者的见识果然与众不同,若非实际接触,又怎知江湖草莽中竟藏有这等龙凤人物?
众人抵至望阳坞,司徒晏正要吩咐下人准备饭菜,刘长老却摆摆手道:“殷夫人,在用膳之前,老夫有一事相求。”
“刘长老今日仗义出手,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司徒晏言笑晏晏,可一旁的桓朎忧心忡忡。今日望阳坞遭逢重创,若是丐帮的人借机提出什么非分要求,怕是又要挂起一阵血雨腥风。
“借船。”刘长老道。
“几艘?”司徒晏问道。
“五艘,而且必须全是可在江面上行驶的大船。”刘长老回道。
闻听此言,桓朎立时将手搭在了大袄领口,望阳坞的船先前被张泅弄沉了三艘,现下可用的大船只有五艘,这刘长老竟然狮子大开口,意要全数征用。
“桓兄,莫要冲动。”声音响起,冯淮英站在离桓朎不到一步远之地,本负在身后的三节铁棍此刻已握在手中。
司徒晏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刘长老,事关重大,可否请您老说明缘由?”
“好!我要借贵府的五艘大船,攻占芜湖。”刘长老示意冯淮英收起三节铁棍,“现下宋唐在江南开战,长江以南的芜湖尚在李唐手中,我打算拿下芜湖,献于大宋。”
桓朎听言,哈哈笑道:“我说刘长老,你这是痴人说梦吗?望阳坞在巢湖内,芜湖在长江边,我们纵是把船借给你,你又怎么把船运到江中?”
“简单!”刘长老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展至桌上,“巢湖与濡须河相联,濡须河又与长江相通,我已派人细致考查了濡须河的水况,绘制了水路地图,只需走濡须河,一日内便可到长江,抵芜湖。”
桓朎哑然无言,却听另有人道:“前辈,这线路确是可行无误,只是依芜湖这城池规模,少说也有三千唐军驻守,你这区区不到十人,纵是船到城下,又如何夺来献宋?”
刘长老定睛一看,见问者是苏远,不由面露嘉许之色。“苏小友,你这话问得没错,据丐帮内部线报,芜湖守军共计三千两百余人,战船二十八艘,要夺下城池确实需花费些功夫。不过此战势在必得,因为我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刘长老走到房外,行至岸边,傍晚湖风阴凉,迎面而过。“这几日巢湖濡须一带起北风,船借风势,明晨出发,抵达芜湖的时间大约子时左右,深夜守军疲痹,不若白日尽责,此为天时。”
“那地利呢?”司徒晏问道。
一人从刘长老身后转出,向司徒晏躬身施礼道:“殷夫人,在下丐帮池州分舵舵主燕征。就在今日,大宋中路军曹彬部已抵达池州城下,前线战事吃紧,居池州后方的芜湖定会抽兵增援,芜湖城中势必空虚,易于袭攻。同时,我丐帮芜湖分舵的三十余名弟兄在舵主秦先的统领下,现已混入芜湖守军中,预备明晚子时里应外合。此为地利也。”
“至于人和,”刘长老重接过话道,“我丐帮从庐州、池州、芜湖三个分舵共集结了一百三十余名帮众,由庐州分舵舵主应康率领,于明晨在濡须口登船会合,算上冯淮英兄弟带来的三十余名门客和四下招揽的好手,此次参与行动者约有一百八十人左右。我们江湖人个个武艺娴熟,有以一敌十之勇,仿效当年张辽逍遥津八百破十万,甘宁濡须口百骑劫曹营又有何难?”
随行几人深受鼓舞,董成道:“何止以一敌十之勇,我泰山派门人以一打百都不在话下。”
安胜也道:“刘长老,冯兄弟,明晚你俩在船上看戏就好,攻城这事交于我和董师兄,定打得芜湖守军屁滚尿流。”
群情激奋,忽飘来一声轻笑,声虽不大,可还是被几个耳尖的江湖人听到了。
“这位小兄弟,请问你笑什么?”刘长老双目直视冷流云道。
“没什么,笑笑而已。”冷流云淡淡道。
“老夫的计划中可有疏漏之处?”刘长老追问道。别无杂声,众人齐望向冷流云处。
“没有。”冷流云道,可片刻后还是隐忍不住,反诘道:“只是有一点我弄不明白,为何要助宋夺下芜湖?”
“为何?小兄弟可是江南李唐人氏?”刘长老询道。
“不是。”冷流云道。
“那请问是哪里人?”刘长老道。
“江湖人。这个天下姓赵,姓李还是姓耶律皆与我无关的江湖人。”冷流云朗声道。
众人万没料到这白衣少年敢当众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立时低声议论,刘长老却只笑了笑道:“小兄弟,你说无关就无关了?其实我也曾想当一个江湖闲人,可惜历朝历代,从古至今,江湖与庙堂向来息息相关,共济同舟,天下这条巨舟若是翻了,无论你在庙堂,还是江湖,皆要落水蒙难。今日我联络江湖人士袭取芜湖,既为丐帮,也为江湖,更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幸福。”丐帮六大长老中,论资历刘长老比不过洪生的舅舅卫长老,论武艺比不过鞭震四方的陈长老,可若论到高瞻远瞩,驭人领兵之术,全帮上下无出其右者,故得号‘儒丐’,居六大长老之首。
“恩……”冷流云虽应了一声,可明眼人可以看出他并不信服。
司徒晏适时插言道:“刘长老,我望阳坞答应请求,而且不单借五艘大船,还会从残存的门人中抽调十五人,由桓朎带领,供您攻芜湖之用。”
“夫人……”桓朎闻言,甚是担心自己去后司徒晏的安危。
“三哥不必担忧,你走之后,我会带二哥寻一隐蔽之所疗伤照护,断不会给张泅那伙恶贼二度来袭的机会。”司徒晏言辞果决,夫君殷晖不在,她便是一家之主,这般驰骋江湖的快感她已许久未有享受。
“多谢殷夫人慷慨相助,以后巢湖望阳坞若是有什么麻烦,我丐帮绝不会坐视不顾。”刘长老躬身谢道,借船之事比预想中的要顺利许多,现下万事俱备,只剩一人或为后顾之忧。
刘长老转向冷流云道:“这位小兄弟,明晨我们便要出发前往芜湖,不知你意下如何?”虽自言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可刘长老自己心中清楚,夜袭芜湖毫无疑问是一招险棋,只要有一人走漏了风声,保不齐便要全军覆没,若是冷流云不答应同去,他为了此次行动纵是杀人灭口也是值得。
单通达拔剑在手,冯淮英端棍于胸,数十道凶光聚焦于冷流云一处。苏远忧虑不已,左右为难,冷流云是自己的知交好友,可这位刘长老也称得上是胸怀大志的豪杰人物,万万不希望这两人流血动手。
“诸位,紧张什么?”冷流云忍俊不禁,“我虽对两国纷争无甚兴趣,但既然诸位打算插手,那便也算作江湖风波了,我去看看热闹,诸位不会不欢迎吧?”
“当然欢迎。”近望巢湖,远眺长江,所谓缤纷江湖,不过是人之向往,刘长老其实并不厌恶这个与众不同的白衣少年,人在年少总会有许多希冀,历经现实打磨,才会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第二日天尚未亮,众人便由望阳坞乘船出发,至濡须口时,只见河边候着一百余人,为首者面若赤枣,身罩青袍,立在岸边一动不动若一尊石像。
“启禀刘长老,庐州分舵舵主应康率一百四十一名丐帮弟兄,在此恭候多时。”这尊“石像”洪声喊道。
刘长老飞身纵下船头,视察之后甚为满意,向应康道:“应舵主,有劳了。”
应康向前一步,贴近刘长老耳边低语道:“刘老,还有一事要向您通秉,陈长老那边,似发现了帮主的行踪。”
“哦?”刘长老心中一惊,面不改色,“陈长老去哪了?还有卫长老和洪生那边有何动向?”
“陈长老目前尚在长沙总舵,卫长老和洪生在京城吃喝玩乐,只是独孤飞和蔡、楚两位长老动向不明。”应康沉声回道。
丐帮第一大秘密,武林第一大笑话,丐帮帮主绰号‘义丐’的洪若来疯了,不仅疯了,而且还失踪了,这半年多来的帮中事务一直由刘长老等人决策掌控。此事无论如何不可走漏风声,独孤飞与陈长老关系甚密,又是洪若来的首徒,此刻怕是在寻找洪若来的路上。事关丐帮未来发展,刘长老一直密切关注,可今日芜湖之战箭在弦上,自己身为主将断不能抽身而走。
“刘老,要不我去?”应康试探道。
“好。”刘长老点点头,见冯淮英那边也引了三十余名门客前来会合,便高声言道:“诸位,人已到齐,我们这就启程去芜湖。”
队伍共计一百八十一人,除开望阳坞提供的五艘大船,丐帮这边筹集了七艘小船。刘长老分配兵力,各司其职,自己亲统一艘大船,其余四艘分别由单通达、冯淮英、泰山双剑和桓朎负责。
一路相安无事,船队恰在子时抵至芜湖。苏远和冷流云与刘长老同乘一船,由船窗向外望去,长江江面黑沉沉一片,星辰暗淡,景象模糊。
刘长老命人点燃火把,站在船头挥舞。过了一会,大约十里外的江面上,隐约可见有火光在闪动。
“是秦先兄弟!”池州舵主燕征看到火光,神情激动。
刘长老稳然而坐,道:“燕征,你领十八个弟兄,乘三条小船去与秦先舵主会合,我的大船会相随在后。”
燕征领命而出,刘长老又吩咐人传令,命冯淮英与单通达船行两翼,泰山双剑大船游走,而桓朎负责殿后。
众船随燕征的小船前行,不多时来到离火光闪动点不到一里之处。
对面孤零零停着一条船,船头的旗杆下燃着柴火,行在最前的燕征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声喊道:“秦舵主,秦舵主。”
无人回应。燕征的小船这时已驶到离火光不到五丈远处,他抬头定睛一看,神色大骇,那船头的旗杆上挂着一人,正是丐帮芜湖分舵舵主秦先的尸首。
“中计了!”燕征惊呼,可立时被震耳欲聋的炸裂声所湮没,那条孤船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烟雾腾空,船屑飞扬,爆炸产生的强大冲击力瞬时摧毁了以燕征为首的三条小船。
平静的江面瞬时沸腾了,号角此起彼伏,二十余艘李唐战船由四面而来,若一张不断编织的大网,意图将众江湖人士裹在其中。
有内奸,秦先和城中埋伏的三十余名丐帮弟兄怕是已全遭了毒手,形势危急,刘长老无从细想,当务之急是如何扭转颓势。
箭如雨下,矢若飞蝗,芜湖守军早有防备,既不撞船而击,也不接舷而上,而是备下大量羽箭,相隔数丈扫射,全然不给江湖人近身肉搏的机会。
“刘老,怎么办?”冯淮英隔船怒吼,他的大船身居左翼,伤亡惨重。
“寻机接舷,登船肉搏,只要冲散敌军阵型,箭矢便无发挥之处。”刘长老放声道。
“好!”冯淮英见泰山双剑的船离自己不远,于是喊道;“董兄弟,安兄弟,我去夺前面那艘敌船,你们替我增援掩护。”说完冯淮英口衔刀,左剑右棍,率船奋往前冲。
冯淮英出身淮南富户,从小酷爱习武,什么少林棍法,华山剑法,崆峒刀法皆有习过,一刀一剑一棍使得密不透风,身边同伴虽尽数中箭殒命,可自己终于欺近敌舰,登上船头。
“董成,安胜……”冯淮英回头一望,不禁破口大骂,战前夸下海口的泰山双剑此刻非但没有登船增援,更是掉转船头,往濡须河方向溜走。
“完了!”冯淮英心道,自己虽骁勇,但孤身面对一船官兵,怕是几无胜策。
“冯兄勿忧,我单通达来了!”来人喊声石破天惊,竟吓得三两名官兵立足不稳,跌入水中,正是华山派的单通达率众支援而来。单通达是华山掌门魏陌离的三弟子,习华山真气‘天罡逍遥气’数载,故得号‘气冲霄汉’。
借众兵丁惊魂之际,单通达飞身登船,他挥动宝剑,将天罡逍遥气灌入剑身之中,寻常兵士无甚内力,所持兵器凡同单通达剑身相碰,立时被震脱出手。单通达与冯淮英二人联手,越战越勇。
单冯那边激斗正酣,刘长老这边同样缠斗不断。刘长老与桓朎兵合一处,意图夺下敌船,可对方四五条大船合作一个扇形,箭阵甚密,难以阻断。
桓朎三次尝试登船皆无果而终,一身臭气无从释放,只得放声咒骂,发泄心中阴霾。
冷流云本打定主意不帮刘长老这伙人,可见到江湖人士接连遭难,还是动了恻隐之情。
今夜江战,惊心动魄,该吟何诗助兴?杜牧的《赤壁》?篇幅太短。李颀的《古从军行》?可惜描绘的是塞外。不如来一首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如何?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伴着吟声高唱,一道白影飞出,踏着滔滔江水,在箭阵中自由穿梭。李唐守军无不惊诧于这般奇异景象,待意识到自己犹在战场时,冷流云已登至战船之上。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冷流云继续吟唱,而剑已离鞘而出,剑招眼花缭乱,剑锋幻象重重,辅以踏浪行空步,船上众官兵难以形成包围,只得被动防守。
“弟兄们,冲!”刘长老大喜过望,敌兵纷纷手腕中剑,箭阵已现出缺口。
苏远一直避在舱中,见众人纷纷登船杀敌,正自犹豫,忽见刘长老持剑而来。“苏小友,之前从未杀过人吗?”
剑锋寒意森然,苏远点了点头,面有惧色。
“其实我也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我杀过敌,杀敌和杀人是不同的,杀人是为己而杀,而杀敌是为国而杀,为天下苍生而杀。”刘长老交剑柄予苏远手,“直为刺横为削,若是你实在用不惯剑,便用你父亲传授的惊雷掌,这些官兵大多未习武艺,不是你的敌手。”
父亲!苏远的记忆忽又回到了那个血色迷离的暗夜,苏府一家七口被害,自己眼睁睁看着父亲倒下。
“为父的这套惊雷掌,虽谈不上什么武林绝学,但毕竟也是这些年苦练的心血,趁着今日身子骨还算硬朗,与你们演练一番,望能有所领悟。”原来模仿父亲的不只是大哥,自己也一直以父亲为榜样。
斗志燃起,苏远冲出舱,登上敌船,一个唐兵迎面而来,苏远仿若看到了柯无赦,他挥掌拍去,那兵士哎哟一声,捂着胸口跌落江中。
杀呀杀呀,江面火红,血肉横飞,大大小小的船只,若一个又一个的修罗场。守军人数众多,江湖人士纵有以一敌十之勇,也渐渐被蚕食鲸吞,若不是有冷流云和刘长老数次出手相救,苏远也早已倒下。
“践行兄,我看我们还是夺一条小船撤吧。”冷流云拉住苏远道。
苏远双目通红,他望了眼刘长老,刘长老依旧在组织人手顽抗。“我不走!”苏远大声道。
一百八十一人的队伍,如今只余下不到二十人了。刘长老也开始动摇了,正要吩咐众人撤离,忽从远方传来了“咚!咚!咚!”的鼓响声。
鼓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呐喊声,震耳欲聋,一列船队由下游池州方向行来,黑压压一片,井然迅速,船首旌旗飘扬,在火光的映衬下,旗上的大字甚是醒目,那是一个“宋”字,大宋的宋。
大宋开国第一名将曹彬一日克池州,半日至芜湖。江湖心向庙堂,庙堂同样未有忘记江湖。
注一:刘长老所吟之诗为《春日期巢湖旧事》,作者谭用之。谭用之生卒年不详,约公元932年前后在世,善为诗而官不达。
本章芜湖之战的具体情节皆为虚构,按正史记载,开宝七年(974年)十月十八日,中路军曹彬部沿江北岸东下,南唐军误为宋军例行巡江,未加阻截,致曹彬军顺利通过湖口。二十五日,曹彬率军突然袭占峡口寨。闰十月初五,轻取池州,之后连克芜湖、当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