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叫过三通,我还美滋滋地趴在被窝里,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把我吓得一个激灵从炕上爬了起来。爷爷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愣愣地望着窗外。又是三声咚咚咚的炮仗声响,爷爷便皱着眉快步出了门。“四声,谁家死人了?”我正想着,奶奶便掀起门帘,瞧见我斜披着被子呆呆的坐着,“大宝儿哎,快穿上衣服,早上天凉。”“奶奶,谁死了?”我反问道。“胡说,不能死啊死啊的。”奶奶在我光着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下,“等你爷爷回来就知道了,快下来吃饭。”我胡乱套上衣服,一骨碌翻下炕就想往外跑,奶奶眼疾手快的拽住我,“先吃饭,不吃饭肚子里长长虫。”我顿时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前,和往常一样,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只不过我的粥里埋着一颗剥好壳的鸡蛋。我心不在焉的用勺子戳着鸡蛋,边吃边玩,还时不时的望向门外。终于在我只剩下小半碗粥时爷爷推开了门,奶奶问道“咱庄子哪家?我怎么听着在东头呢?”爷爷扯过一张马扎,猛吸了一口旱烟,又从鼻子嘴里喷出一大团,叹了一口气,“老冯太太没了。”
老冯太太,那个年纪的我只晓得管她叫大奶奶。后来听及爷爷提起才知道这老冯太太的一生竟如此不易。这老冯太太十六岁嫁到我们庄子东头的冯家,与其说是嫁到冯家不如说是被她那个赌鬼老爹三担子粮食卖来的。她男人叫冯瘸子,顾名思义,腿脚不太好,但人家大名叫冯登科,听听,这名一听就不简单。
冯家原本是庄子上的地主,几百亩的良田,旱涝保收。冯家的老太爷,也就是冯瘸子的爷爷,原先家里也是穷的叮当响,一条棉裤仨人穿。眼看二十多岁,家里穷的娶不上媳妇儿,冯瘸子的爷爷一咬牙一跺脚就去了关外淘金,没成想还真走了运,没几年的光景便衣锦还乡,先是在村东头盖了一座气派的院子,又娶了个媳妇儿,后来慢慢的又置下了几百亩的田地,媳妇儿也争气,来年便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也就是冯瘸子他爹,那几年,冯家别提有多光景了。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冯老太爷得了一个大胖儿子之后就再无子嗣了。到了冯瘸子这一辈,哥仨儿个,冯瘸子出生的时候,冯老太爷可算是看见了后,乐的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分,冯老太爷当机给大孙子打了一个八两重的金锁,取名登科,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随着三个孙子一个接一个的降生,冯老太爷的嘴也是咧的越来越大,褶子也是越来越深。
虽说是三个孙子,但冯老太爷对于大孙子确实情有独钟,这冯瘸子确实也没辜负他爷爷的厚爱,从小便是逮鸡撵狗的主儿,一天都闲不住,十二三岁的时候,非得要去后山上逮兔子,结果从山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落下了后遗症,走路一瘸一点的,这才得了“冯瘸子”这么一个外号。冯老太爷得知自己的大孙子落下了残疾顿时便大病了一场,从此身子骨便不中用了。冯瘸子自打瘸了之后也消停了,过了几年心性也渐渐沉稳了,可他娘开始着急了,眼看过了年冯瘸子就二十了可还没说上媳妇儿,他娘便开始火急火燎的走村子窜屯子,看看这家闺女,相相那家姑娘,有合适的回头便托媒人去说亲。可所说是冯家富庶,但普通人家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一个瘸子,一来二去,冯瘸子他娘便着急上火病倒了,他爹请遍了十里八乡的大夫可就是不见好,眼看年关将近,他爹便想着去镇上请个大夫来瞧瞧,顺便置点年货。正巧赶上冯老太太他爹欠了赌债,要把她要把她抵给镇上开烧酒坊的柳家的大少爷续弦,柳家的大儿子都四十好几了,可冯老太太当时正十六年华,真是作孽。冯瘸子他爹当时正瞧见十多岁的大姑娘哭的梨花带雨,一个老头子正死死地拽着她的手腕往烧酒坊里拉,冯瘸子他爹便动了恻隐之心,也打起了自己的算盘,既然普通人家的姑娘不愿意嫁给自己的儿子,不如就娶个穷苦人家的闺女,好歹会过日子。就这样,冯瘸子他爹替人还了赌债,外加三担子粮食,给自己的儿子换回了个媳妇儿。冯瘸子他娘见姑娘也算是清秀白净便没说什么,年根底下,吹吹打打热闹一番,将自己的儿子和新媳妇送进了洞房,病也就好了。冯瘸子娶了媳妇儿之后待她倒也不错,虽说不上有多么伉俪情深,但没打过没骂过,有事没事还带着媳妇儿坐着自家胶皮轱辘的牛车去镇上转转,这或许是冯老太太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候儿了。
冯家其他两兄弟,冯家的老二,冯瘸子二弟,打小便是“拧天上”,大事小事都得和别人对着干,在他大哥结婚不久,他便偷偷溜出家门去当了兵,过了没一年,便有人给家里送来了信,说死在了战场上。他娘哭的背过了气,冯老太爷更是直接去那边见他二孙子了。冯家的老三,没他大哥上蹿下跳的瞎折腾,也没他二哥“拧棍别棒”的和家里对着干,不显山不漏水,可最数他心眼多,还都是坏心眼,伤天害理的事儿也没少干。就这样一家子,虽说不得人丁兴旺,但是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冯瘸子的媳妇儿没两年生下了一个儿子,冯瘸子他爹给大孙子取名长顺,寓意顺顺溜溜,一家子人也有了笑模样儿。
可日子总不会那么顺顺溜溜。(后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