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昀垂着睫毛替他输送魂气治伤,他好像永远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神色,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
蛟龙大人死性不改地又撩起这人说话来。“喂,你叫什么名字?”
温昀抿着淡色的双唇,控制着一缕极为温和的魂气游走上一处不知被什么东西烧焦得厉害的筋脉。那一处筋脉就像干瘪扭曲的蠕虫,失去了所有水分与弹性,当真是惨不忍睹。
很难想象这种程度的伤,居然都没能要了这家伙的命。
温昀淡淡望着他眯起的眼睛,“这般聒噪,莫非不疼了?”
蛟龙大人:“……”
真是的,不说就不说,凶什么。
过了好半晌,温昀终于结印,将双手离开他的躯体。这第一轮疗伤结束,就耗费了他十之八九的魂气。看来这妖兽的种族一定十分强大,才耗费了他如此之多的精力。
第一轮疗伤仅仅是把他断去的骨和筋接在一起,若想伤势痊愈,至少还需要靠时间静养。
垂眸看了看自己被血迹弄污的衣袍,温昀的脸浮现出略显病态的苍白。那是魂气消耗过大留下的后遗症。
这辈子还没欠过别人人情的蛟龙大人脸皮有些发热,毕竟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的命,还几乎耗干了自己的魂气。
要对他说谢谢吗?可他根本无法说得出口这种恶心肉麻的话……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向人说过谢谢!
温昀只见他神色忸怩,不由心中奇怪。这家伙究竟怎么了?难道是伤口还痛?
难道是伤口发炎了?
温昀心中一凛,连忙伸手将掌心轻轻贴在他额头,小心翼翼的避过独角上的伤口。可掌心传来的温度很正常,也不烧啊?
心头疑惑之间,温昀却不知蛟龙大人已是老脸一红。此时此刻这位蛟龙大人正在做着极其挣扎的思想斗争。
他竟然摸本座这里!天哪!
雄性上古宸蛟的角是它们最为突出的性别特征,而雌性是没有角的。一般来说,宸蛟的角越长、越大,他们的,嗯,某个器官也就越……
难道这个人类对本座竟然有如此这般的非分之想???
这该怎么办呢?虽然本座没有分桃断袖之癖,但这个男人长得也是很顺眼的嘛……不行不行!他堂堂一代神蛟怎么可以有如此念头?
好吧,算你这个人类有眼光。既然你如此倾慕本座,那本座就勉为其难地让你摸一下好了。
温昀却对于他的心理挣扎毫不知情,在他眼中,眼前这家伙一定是抽风了,神色转变得很不正常。
“可有哪处不舒服吗?”温昀若有所思地收回手,但还是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这个人类一定是倾慕本座,否则为何出言如此关心!真是拿他没办法。
既然倾慕本座就直说啊!本座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
温昀只见他低下蛟首,状似很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刚刚能动的爪子尖儿。疑惑间,却见这家伙把一枚玲珑玉牌拨到他手边。
这枚玉牌晶莹剔透,毫无瑕疵,一看便是造价不菲。玉牌的正面光滑无物,背面却刻着一团熟悉的黑色火焰符文。
“这是何物?”温昀二指拈起这枚玉牌,入手温润细腻犹如女子肌肤。玉牌之上流光闪烁,漆黑的光点犹如俏皮的精灵在火焰符文的纹路上流动。
“这个……是救命的谢礼。”蛟龙大人干巴巴地道。分明是自己送礼物给别人,却有一种莫名的心虚羞窘之感从心里传来,就像这玉牌不是他的,而是偷来的一样。蛟龙大人看着那骨节清晰好看的修长手指握着那枚玉牌,不由脸皮火烫。
“……”温昀用手指摩挲着那枚玉牌温润的正面,又诡异地沉默了。
就在蛟龙大人的内心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羞愧难当的情绪之时,温昀终于开口了。
“那我就先收着了。”
胸口犹如有千斤巨石坠地,蛟龙大人心中不禁深深松了口气。
他知道人类都喜欢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分明倾慕于他却偏偏一副对他爱搭不理的模样。可最后还不是收了自己的定情信物?人类可真是麻烦。
“方才你问我的名字。”温云将玉牌收进怀里,竟是一副要与之攀谈的架势。“我名为温昀,意为日光。”
“好名字……就是名不副实了点儿。”蛟龙大人懒懒地开口,“名字听起来这么暖呼呼的,总是板着一张脸做什么。”
温昀心中失笑,不由问道,“既然人类都有名字,那你们这些有灵智的妖兽应当也是有名字的罢?”
“那是自然。”蛟龙大人摆着尾巴,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只有那些有爹有娘的妖兽才有名字,本座就不一样了。本座没爹没娘也没有名字,但是他们都称我为宸主。”
“既然如此,”温昀思考了良久,“不嫌弃的话,我来为你取一个名字吧。”
“好啊。”蛟龙大人漫不经心地勾起一个恶劣的笑,补充了一句,“本座可不要那些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既然是蛟形妖兽,那就一定是卵生。这家伙说了,自己没爹没娘。
好像戳中了人家的伤心事,温昀心头还是有丝不忍。不过,宸主……这个称呼,配被亿万妖兽所称呼的,在这丹心大陆上,似乎只有一个种族。
那就是担心大陆古籍中所记载的那一种,能够呼风唤雨崩山断浪的上古宸蛟。
古籍有言:“上古有宸蛟者,生于极地寒潭。其卵巨硕,有玄色火焰之纹。上古宸蛟,虽非龙而胜之于龙。背生十二巨翼,口有三十六齿,雄者额生独角。宸蛟一出,风云变也。宸蛟一怒,神龙惧也。风雨雷电,天地万物,无所不能控也。”
“以后叫你晏明湫如何?”温昀抬头。
“言笑晏晏之晏,明澈如湫之湫。”
蛟龙大人的内心对于这个自己的新的人类名字很满意,但却蛟首一扬,傲娇到不行:“勉勉强强可以接受吧。”
有了新名字的蛟龙大人内心窃喜着,一派欢欣鼓舞,连身上刚止住血的伤口都不痛了。欣喜之下不由口不择言道:“那本座以后就跟你混了。”
“???”温昀一头雾水。他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却莫名其妙地捡回了魂珠的主人。听着这家伙的话,似乎是要和自己走的意思。心中惊愕,他问:“你确定要跟着我?”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愿意吗!”晏明湫危险地眯起一双兽眸,“拿着本座的魂珠就是本座的人了!休想扔下本座一个人跑!”
这家伙的语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温昀竟从中听出了一丝气急败坏的委屈。
委屈?温昀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面前可是一头上古宸蛟——强悍到连传说中能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的神龙都为之惧怕的一种妖兽啊。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温昀只得自认倒霉地捡回了这么个大麻烦。“那你就跟在我身边罢。记住不要乱跑,免得又走丢了让我找不着,麻烦。”
呵,人类真是一点也不坦诚。人类都是大骗子!明明倾慕本座倾慕得紧,却偏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最终还不是离了本座就不行?
晏明湫心中愤愤地委屈控诉了一会儿,才颐指气使道:“把本座抱起来。”
???
抱、抱起来?
温昀颇为头痛,眼前这习惯了作威作福的家伙怎么不一头撞死啊!让他这个魂气刚没了一大半、几乎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抱这具别说是满身血污、甚至就连吨位都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承受的蛟龙形状的躯体?
自己变得有多大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果然是个孽障。
晏明湫眨了眨眼睛,似乎才明白过来自己这话说得未免太不矜持。一张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但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为了自己的脸面,在温昀凉凉的目光里,他只好乖乖地又把身体缩短到了一尺长。
这副迷你版的躯体形态让温昀不觉心中好笑,试想一下:一只迷你版的小型蛟龙虽然长得很凶的样子,但是缩小后的躯体非常非常能显出一种反差萌。
如今这般大小的躯体正是刚刚好。温昀将之抱起、贴在自己胸膛,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免触碰到他的伤口。
近距离靠着这人体温的感觉当真是十分美好,晏明湫简直舒服得想睡觉。在这让他从小到大最没有安全感的场景下——杀戮广场的正中央,高高筑起的祭台上,他却能对着一个普通的人类放下所有戒心。这种异样之感来得奇怪而又突然,却让他偏偏觉得、这就是最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样的感觉是陌生而又令人浑然忘我的。就像把他的灵魂肺腑都浸泡在绵软的温水中,安适又舒心得引人沉沦。
不知这种感觉是不是来源于温昀的体温,但它总归是有点儿可耻的。这里是他的梦魇,他在自己凝聚的结界中常常突然陷进去就出不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