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油锅又在炸面窝了。我数着李婶铁勺敲锅沿的声响往菜场走,第五声脆响落地时,正巧踩中排水沟盖板缝里卡着的金属片。
蹲下身用钥匙撬出来,是枚蒙着油垢的徽章。七十年代机械厂劳模奖章,背面刻着"刘建国"三个小字,凹槽里还嵌着半片暗红的铁锈。这名字耳熟,去年在社区医院听李婶提过——她亡夫正是机械厂的车工标兵。
菜场西门第三个摊位,王师傅的修鞋摊今天没放戏曲。三花猫蹲在他工具箱上舔爪子,尾巴扫过褪色的帆布工具包,露出"第三机械厂工会赠"的模糊字迹。
"这包有些年头了吧?"我递过开线的皮鞋。
老人摘下老花镜呵了口气:"八三年技术比武的头奖。"他指甲缝里的黑胶突然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工作服口袋里总揣着这样的工业胶块。
称完芹菜转身时,撞见张老师捧着樟木箱在鱼摊前徘徊。"老王,借你改锥用用。"他箱盖的铜合页生了绿锈,"昨儿收了个五吨重的老挂钟,得把发条拆下来。"鱼贩刮鳞的银光在他镜片上跳动,箱角野蕨的嫩芽正悄悄顶开铜锁。
深夜改稿时,阳台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上个月从废品站淘来的机床齿轮挂在晾衣架上,月光给锯齿镀了层霜。忽然想起下午在拆迁办看到的规划图——三个月后,这片机械厂家属区将变成商业综合体地基。
我摸黑敲响李婶的房门。她系着围裙来应门,电视里重播着三十年前的劳模表彰大会录像。
"这徽章...您认得吗?"
老人手指抚过"刘建国"的刻痕,油污下渐渐露出珐琅质地的齿轮图案:"那年他改进的车床刀具,能省下三成钢材。"她转身从五斗柜取出个铁皮盒,十二枚同样制式的徽章排成同心圆,"每月往家带一枚,说是要攒够整台机床的零件数。"
晨雾未散时,十八个樟木箱已在社区活动室摆开。张老师的收藏清单用仿宋体工整誊写:1976年车床操作手册、1988年工会电影票、2001年下岗补偿金信封...三花猫跳进空箱子里打滚,尾巴上的铜铃铛叮咚作响——那是用机床轴承滚珠改的。
拆迁队进场那天,我在阳台给齿轮风铃系上红绸。夜风骤起时,金属的震颤突然有了具体的形状。对面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在渐暗的天色里连成一片星图,恍惚间像是看见三十年前加夜班的父亲们,沾着机油的手指按下机床启动钮时,溅起的那些金色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