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女人24岁。那个漆黑的夜晚,风吹雨打,电闪雷鸣。小山村微弱的灯光早已被风雨浇灭了。
女人捂着肚子,疼痛已经缠绕了她一个多时辰,女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躺也不是。男人看着女人难受的样子,也是坐卧不宁,但乡下的医生实在太少了,尤其在这穷山僻壤的村里,最近的邻村村医离家里也有十几里路,可是女人马上就要生了,外面风雨又这么大,男人想去找大夫,又怕出去了,万一女人生了怎么办?忐忑不安的心伴随着一生霹雳和女人的尖叫,男人更加慌乱了……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疼死了……"女人有气无力地拉着男人的手,男人和女人的手都是湿漉漉的,却紧紧地拉在一起。时间那么急又那么慢,外面的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漫长的疼痛之后,女人产下了一个女婴。男人就着蜡烛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喜不自禁。她不知道此刻女人已经大出血了,直到他回头再去看女人时,女人的头已经歪了下去。
漆黑淅沥的夜晚,男人的喊声和孩子哇哇的哭声响彻山村,邻居们,村民们都出来了。有的围着女人,有的抱着孩子,还有热心的老乡跑去叫医生。乡村医生草草地给女人缝了几针,说是止住血了,又简单开了一些消炎药。直到第二天中午女人才醒了,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女婴,女人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她抽搐着嘴唇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男人把孩子靠近她,看着孩子漆黑明亮的眼珠,女人落泪了……
半年过去了。玉似的女娃给女人和男人带来了许多欢乐。但也有一件难以启齿的痛楚搁在两人之间。女人自从生了孩子大出血后,就再也没有见红。乡下女人文化不高,可她知道那个对女人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因为那个她和男人之间慢慢树了一堵墙。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男人很晚才回来。女人早已和娃睡了,说是睡,其实就是娃真的睡了,女人假装闭上眼睛。她知道男人去做了什么,但是为了娃,她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也习惯了女人的装睡,蹑手蹑脚躺到另一张床上。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窗口,它静静地看着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又悄悄地躲到了云层里。一转眼,孩子已经十岁了。那年是1998年,村里来了一批省里的医生,说是免费给村里的女人体检。小山村沸腾了,本来就不多的人口,因为村里的喇叭,该出来的都出来了,上至八十老太,下至十八岁的姑娘。一个个第一次躺到一张床上,白幔子把她们隔开,有点紧张,还有些兴奋。看着穿白褂的大夫给她们检查,这在之前还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这个徽南的偏僻小山村,满是女人们兴奋的叽叽喳喳声。
只有一个女人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的卵巢已经是60多岁的水平,例假这辈子再也不会来了,你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女人看着镜子里那个未老先衰的人影,眼泪扑朔扑朔掉下来。自从生了娃,女人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正常了,可是男人的耐心只在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就随着村里张寡妇的心去了。从此,婚姻对她就是一座坟。可是女人不敢吭,她不敢给外人解释,更不敢给男人提离婚,那在村里无疑就是个炸雷。只有粉琢玉砌的女孩儿成了女人唯一的希望。
直到女孩二十岁到北京上了大学,接触了外面的世界。女孩才隐隐约约看到了父母扭曲的婚姻。女孩决定让母亲重生。那是2008年,那年奥运会在北京举办,女孩携着44岁的母亲走进了民政局,女人终于结束了和男人貌合神离的婚姻。女孩也终于明白是因为她,带走了母亲的健康,是因为她,让母亲跌进了婚姻的坟墓。女孩决定用自己的努力改变母亲的命运!
四年后,女孩利用自己的努力和优秀的资质已是一家外贸公司的白领,脱俗不凡的气质和谈吐在公司里屈指可数。女孩的优秀自然吸引了许多优秀的男孩子,但女孩的心早已被千里之外的母亲扯碎了,根本无心谈及儿女私情。几年来她勤工俭学加奖学金,业余兼职她只为了给母亲寻找最好的医生。
"这是你奶奶还是姥姥?"医生问女孩,"这是我妈。"女孩声音哽咽,年老的母亲局促不安地低下了头,此刻她才48岁,但已经满头白发,皱纹横生了。
医生告知女孩女人已经卵巢癌晚期了,手术都晚了。那一刻,女孩感觉时间静止了。她揪着自己的头发撕扯,她恨自己生不逢时,给母亲带来苦难的一生。她恨她自己没有早点察觉母亲的异样。女孩疯了,她跑出医院的大门,对天哭喊着,嚎叫着,求求老天挽救她善良的母亲,从来没有宗教信仰的女孩,跪在地上开始祈求各路神灵保佑她的母亲。可是生命从来不因一颗灵魂的善良和无辜而对她有丝毫的偏爱。
又是一个雨夜,女孩一个人走在北京长长的街头,那个相依为命的女人终究还是离她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