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名片
二零一六年三月四日
遞過來的這張普通白色名片上,印著詳細的地址,電話,郵箱還有instagram,卻唯獨在最正中的「姓名」位置,只印有「李小姐」三個字。名片沒有全名,難免給人以生疏感,但李小姐做的,卻是半年來成為坊間熱議,「人情味濃」的「棚仔」布販生意。
進入三月,香港的氣溫已經回升到滿街短袖。白天也在逐漸變長,六點四十分走出深水埗地鐵站,在鴨寮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包圍之下,還能看見天邊淡淡透著光。
離鴨寮街不到一千米的「棚仔」布市場裡,「生記行」檔主李小姐一手拿著黑柄剪刀,一手撐在她用兩張不同規格折疊餐桌拼成的工作臺上,看著一塊已經用粉筆打完版式的淺藍布料出神。身旁的收音機音量不小,例行公事地播報著立法會新聞。其他檔主這時大多已經用塑膠布圍起檔口,手腳麻利地收市,一過七點,天就會迅速地黑下來。
「這份單是去年十一月份英國佬來下的,大部分錢(我)已經收了,但是你知啦,我們這裡要去請願,開會,諸如此類,所以可以坐定下來做工的時間變得很少。去街上請阿姐幫手,反而經常做多錯多,那就只好在天黑之後,沒人騷擾,我自己加班趕工。」說話間李小姐已經又剪下一塊弧形布料,但不經意間手略微一抖,又在布上豁出了個小口子。「死咯」,她皺眉嘀咕。
「制衣業的式微已經好耐啦,我和我阿哥在這裡做了二十幾年,旺盛的時候客人來買貨,都是一車一車地買,現在就靠一些家庭式的散賣。」今年58歲的李小姐講起香港制衣業和深水埗布行的歷史輕車熟路,侃侃而談。除了自己的「老檔主」背景,半年來突然增多的受訪經驗也功不可沒。「現在的生意情況就是吊鹽水咯,出左廣告就多啲人黎,一日幾百塊上個月也做過,唔發市一日十幾塊都有可能。」
輿論漩渦中的「本土」布販
李小姐口中的「出廣告」,是指半年來「棚仔」引起的大量媒體報導和社會關注。去年八月,食物環境衛生署稱計畫永久關閉自1978年起經營至今,俗稱「棚仔」的深水埗欽州街臨時小販布市場,現時市場「鐵皮屋」佔據的1750平方米地皮將被用於建造約200個居屋單位。消息傳出後,包括李小姐兩兄妹在內的「無牌」布販們發起數次遊行集會和每週的「棚仔」導賞活動。最近的一次與食環署對話是在今年的2月2日,當天市場從下午兩點就全線關門,布販集結到深水埗區議會抗議,3號才恢復營業。
新聞媒體、社工團體、服裝設計行業、區議員和學生群體也紛紛現身支持。白天經常能見到堅持營業的檔主,如Facebook頁面「反對深水埗布市場將被關閉」創建人何應、83歲布販陳如東、李良兄弟等在堆滿布料的狹窄檔口接受各種拍照、採訪,詳盡地為來人講述自己和「棚仔」的故事,呼籲政府「留存本土文化」。
不向外界透露本名
李小姐卻是个例外。與哥哥一起在「棚仔」經營布檔二十餘年,她同樣全程參與「不遷不拆」活動,但她拒絕在政府人員以外的「外來提問者」面前提起自己的全名,較少接受拍照。連用作生意往來用途的名片上,也只寫著「李小姐」,下方則用小字型印著兩個地址:除了「棚仔」布檔,她還在隔壁大南街的一個二樓單位裡開了Showroom,展示她自己親手設計、製作的成衣。
兩年前經由「行家」介紹,李小姐開始自己嘗試制衣,現在是「棚仔」少數幾個能承接成衣製作工作的布販之一,有時加工費賺得比賣布錢要多,相對而言也要付出更多精力。去年11月接下,交貨時間定在今年4月的一批貨單,由于种种事情,到現在才剛完成一半工作量。
「我當是同朋友聊天,才向你講那麼多制衣、日常做生意時不順心的事。如果是做採訪,那又不同。」言語之中,透露出李小姐對多年賴以為生的「棚仔」突然進入公共討論這一現狀的謹慎態度。「說全名沒必要,我這個人到底什麼樣子是一回事,經過別人口(詮釋)可能又是一回事。又不是政府來查身份證,我何必把身家全部倒出來?」
一邊建網頁,一邊等「奇跡」
近年來網路購物興起,李小姐也嘗試跟上潮流,通過開設instagram帳號等方式,在網上宣傳自己設計製作的成衣。香港制衣業整體衰落,深水埗的布行也輝煌不再,有沒有想過轉行?「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想換工作也未必有人請,與其去看更,不如守住這份老本行,做得一天是一天。」自己用電腦不熟練,她有時也會求助前來買布或者採訪的學生,希望生意能慢慢在電商這條路上有些起色。
說起對「棚仔」未來前景怎麼看,李小姐剛開始只是擺擺手:「要資料我可以找出來給你看,很多熱心人士,幾位區議員,都來過支持鼓勵我們。你自己去看電視得啦,問點實際的(問題)吧。」後來她關掉收音機,停下手上的活計,話匣子也逐漸打開,才重新回答道:「其实相當於是在等奇跡發生。我當然希望可以不遷不搬,但是事已至此,就算不泄气,各人都要實際一點為將來打算。」
已經過了晚上八點,李小姐雇的菲律賓女孩此時出現,沖棚內笑了笑,就開始幫忙收檔。離開之前,記者在手機裡錄下電話號碼,借勢詢問起李小姐有沒有方便留下的名字,她側著頭想了幾十秒,說:「你就寫棚仔李小姐,或者Margaret吧,僅此一家,絕對不會搞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