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有地铁的城市,在迷宫一般循环往复,贯穿整个地下网络中,每天都上演着一个个的故事,如同这座城市的经脉,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自有它的热闹欢畅。不过人在最热闹和拥挤的时候,往往总能切身体会到那份如影随形的孤独,苏京京手里握着一枚肯德基的香酥鸡翅,一边在想孤独应该也有生命和灵魂,也喜欢在最热闹的地方被唤醒。
身边一个穿萝卜裤的六岁男孩正拧着双腿,盯着苏京京手中的鸡翅嘟囔,“妈妈,鸡翅,鸡翅”,一双手已经把妈妈漂亮的衣服角儿扽出了褶儿,“这里是地铁,上哪儿给你买鸡翅,回家再说。”苏京京正准备看看孩子的反应,结果扭头的时候眼前飘过一个恶狠狠的白眼,苏京京下意识的收起没吃完的鸡翅,恰好有车要进站,苏京京抬脚的一刹那,腰上一股劲儿猛然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就被一只大手拽了回来,重新摔回到等待线以外,只看见一只漂亮的袖扣,是罗马建筑中常见的十字花纹。双腿发软的苏京京撑着身边的石柱站起来,正准备找到目标开骂,听到一个干脆如商务谈判的声音,“别看了,人已经走了,还会站在这里等你骂?”
苏京京匆匆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素不相识,却实实在在救了她一命的男人,身材修长,毛呢风衣,米色衬衫,恰到好处的别着那枚蓝色袖扣,嘴唇紧闭,一脸平静,如通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谢谢,救命之恩他日必相报,大侠留下联系方式……”苏京京正在脑补自己应该先说哪句话才算得体,下一班车已经进站,男人随着人群挤进地铁,剩下苏京京,晃着手着急的冲着背影“哎,哎,那什么。”地铁不会等待苏京京酝酿完情绪,男人更没有时间停下来听完苏京京的话。
“身体发虚,走路犯飘,不是桃花就是刀,快说我算的准不准?”陆路拿着自己今天的占卜册子准时出现在苏京京的办公桌前,这是他每天的功课之一,办公室里只有苏京京还愿意听他每天早晨的胡扯。“你说的没错,我今儿是先挨了一小屁孩一刀,腰后黑手,然后又被一帅哥英雄救美了一把。”苏京京摇摇头,打起精神准备今天的PPT方案。陆路,“有这么好的事儿,那男的长得怎么样,在哪儿工作,有没有留微信,我一会加了撩一下。”苏京京看到陆路一脸的八卦,“你应该先关心我经历生死之后的心情,而不是帅哥的身家背景,况且你是一男的。”陆路,“男的怎么了,我就想验证一下我的占星技术。”苏京京拿笔戳着陆路的肩膀,“走走走,一边卜去,姐现在眼前全是星星,不用你卜我就知道今儿运势不咋地。”陆路一边走一边不忘记补充,“你别不信,说不定你命里的桃花就跟这场劫难有关。不信我跟你赌,这次加码,全家桶怎么样?”
周末苏京京会照常和陆路约在烟袋斜街的莲花酒吧,一个骨子里住着男人的女人,和一个想尽一切办法扎进女人堆里的男人,女人一身黑色,男人一身艳红,只有三里屯这个地方可以包容苏京京和陆路这对闺蜜。只有莲花愿意用最平静无波的眼神等待他们的怪异和妖娆。当陆路的思维还停留在带给苏京京桃花劫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京京,你要不要再透露点细节,那个男人星座或者血型,身高或者体重,实在没有就告诉我他穿多大码的鞋也行的。”苏京京搅动手上的咖啡目不转睛的盯着现在五米开外走廊上一张男人脸,忍不住咕哝说,“给你个机会,你自己问?”陆路好奇的顺着苏京京的视线,仔细看了两分钟,忍不住咋舌,“妞儿,这是个钻石单身男,这个男人一眼是看不透的,他好像不认识你?”苏京京听完陆路的结论,低头继续搅动手里的咖啡,“我感觉他救了我纯属是搭把手,我却以为人家是看中了我的容貌呢。”陆路抱着双肩,翘着二郎腿,“如果这故事里真的一点套路都没有,那说明你这两年所有在化妆品,健身和衣服上的钱都打水漂儿了。”
这个下午,苏京京和陆路的话题其实都没有离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从猜测他来莲花的目的,到他身边那个一身名牌的肥腻公主是出自哪家的名媛。直至公主扭动着屁股离开莲花,男人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悠然品完一杯上好的拿铁,莲花看上去才有了她应该的样子。苏京京才把咖啡勺子放下,喝上一口冷掉的苦涩咖啡,那味道让她忍不住一个机灵。不过苏京京没有机会过去跟男人搭讪一二,只听陆路拿着他的占卜册研究了几个小时,得出的结论是,“拨云见日”,陆路让苏京京主动出击,有枣儿没枣儿先打一杆子。苏京京一脚踩在了陆路新买的纯白色小皮鞋上面,这下苏京京可以继续平静的欣赏男人的背影了。
莲花本就是一个能带给所有人羁旅之人惊喜的地方,就像顾少云从地铁一号线消失,又从莲花出现,接着又从苏京京的视线当中消失,在工作中一向高效率的苏京京仍然不知道关于顾少云的一丁点消息,只是平添了更多摸不透的感觉。直到拓云地产召开新项目代理营销企业招标,苏京京站在一众参与招标的企业中间,看见了台上对着话筒侃侃而谈的顾少云,陆路的声音快过了苏京京的脑电波,他告诉苏京京,“我说的果然没错,他是个钻石单身男,不过京京你真的搞不定他,你看见没有,一直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苏京京在陆路的手指尽头看到了招标会的美女主持,胸牌上写着文澜两个字,名字文雅,气场够足。苏京京把肩膀搭在了陆路身上,“看来我只能对着空气YY一下了。”陆路,“没事京京,我那儿下了很多这男的照片,一会我发给你,你对着电脑屏幕好好舔。”苏京京好奇的看着陆路,“你怎么找到的?”。陆路,“我问了莲花的老板娘,她告诉我顾少云来头不小,拓云地产的总经理,不过没啥很深的背景,白手起家,靠能力吃饭,所以你知道他不好惹了吧,这种人能在地产圈吃的开,一定有不止两把刷子。”
其实并非周一的地铁格外的拥挤,是因为你带着一颗拥挤的心脏,即使在空荡的地铁站你依旧觉得这人间处处拥挤。苏京京带着耳机裹在冬日的大衣里,走进苹果园的车厢,然后从八宝山,到万寿路,再到公主坟,有人说坐地铁一号线就像是走完人的一生,从繁华的高峰,直至衰草黄土,而苏京京每天都会把这样的一生从反到正,从正再到反的走一遍。在木樨地顾少云出现在苏京京的车厢内,依旧是风衣衬衫的打扮,站在苏京京面前说,“姑娘,这次没带炸鸡吧。”苏京京点点头,“顾总也来挤地铁啊”。顾少云,“看来上次招标会我没认错,在莲花的也是你对不对?你身边还有一位妖娆无比的朋友。”苏京京对着顾少云的坦然暗暗松了口气,“你经常坐地铁?”顾少云,“公司没事我都会坐地铁,我怎么可能放过那么好的信息集散地呢。如果开车除了听音乐,就是堵车,堵车了只能继续听音乐。”。就这样苏京京跟顾少云在地铁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车到站,下车,简单的道别。这次苏京京却没有告诉陆路在地铁站与顾少云的偶然相遇。
接下来的三个月,陆路似乎已经察觉到苏京京的不对劲,因为她原来每周一次出现在莲花的规律打破,她原来每天准点下班的规律打破,她每餐必点的小茉莉换成了价格更高的咖啡。不过陆路仍然是苏京京身边按个妖娆的闺蜜,苏京京偷藏着自己心中的秘密,每天打扮的很精致,等在地铁里与顾少云的相遇,偶尔两个人也会出现在某个知名的高端会所中。不过出租屋里的灯泡该换了,苏京京的电话仍然打给陆路,下大雨的时候陆路的电话也会非常准时的打进来。苏京京一边窃喜跟顾少云一点点的接近,一边却不希望他出现在自己真实的生活中。似乎她跟顾少云的故事发生在地铁里,也只能存在于地铁里。
2009年春节顾少云在地铁分别的时候告诉苏京京,今年别回家了,正好我也太忙没时间回去过节,咱俩凑一起等十二点的时候找地儿放烟花去吧。苏京京激动的点头,两只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了烟花的影子,灿亮而美好,在办公室苏京京忍不住告诉陆路,“你说他会不会跟我说些什么?”陆路拉下厚厚的防雾霾口罩,耷拉着眼皮不置可否,“或许他会跟你表白,京京你需要提前准备好口香糖之类的东西。”苏京京,“亲爱的,你可真细致。”陆路哀怨的看着苏京京,“等过了这个年,你就成了枝头的凤凰了,不需要我这么细致了。”苏京京,“我怎么听着你那么酸呢?”
陆路告诉苏京京这个春节他得回家了,问苏京京要不要给家里捎点啥东西,反正两家距离不算远,顺道。苏京京只拜托陆路告诉父母,自己过年加班,实在不能回去,等过了年一定抽空回家探望二老。苏京京用年终奖买了一件某大牌新一季的羽绒服,是明星同款的,除夕夜美美的站在了顾少云的跟前。顾少云笑看着苏京京,“这种美,很真实”,苏京京觉得这种夸奖很受用。顾少云开车一路到了大兴,两个人找了一个有湖的公园,,顾少云从后备箱倒腾出一大堆的东西,有二锅头、花生米,还有烟花爆竹。苏京京看着一边哈着气,把所有的东西一样样摆在地上,一边对着顾少云说,“这样过年,很江湖啊。”顾少云坐下来,“是啊,人生无处不江湖,来走一个。”
除夕的夜晚,听着远远近近的爆竹声,苏京京看月光底下顾少云的脸,依旧感觉如此的遥远,接下来苏京京摇晃着酒瓶,听顾少云讲他从年少打架斗殴,到走南闯北,再到因为文澜的父亲而进入地产行业,之后娶了这个京城名媛,成了拓云总经理的故事。文澜给了他所无法想象的财富,更让他体会到被财富深深踩在脚底的屈辱,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道道暗夜的阴影,将顾少云的生活照的无所遁形,所以他出门很少开车,坚持坐地铁,因为只有在地铁拥挤的人群中,他才能感受到那是真实的自己。苏京京渐渐觉得喝下去的酒无法在胸中生出温热,却总是带着酸楚和凉意,她想过节的时候没有亲人陪伴的感觉不只有孤独那么简单。顾少云如同站在巨额财富上的鬼魅,再也找不回温暖。可是自己是活在真实当中最渺小的存在,无法也绝不可能贡献出什么能燃烧冰冷的柴薪。
喝完最后一口酒苏京京抱着一大箱烟火,跑到了湖边,往日在家过年她从来都是躲在房间里,听着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着,这次她拿着打火机,将一字排开的烟花,一个个点燃。顾少云买的烟花质量还真好,大朵大朵的花瓣在天空散开,苏京京抬头仰望天空,“顾少云,烟花选择了在暗夜里灿烂,所以才会在瞬间燃烧掉自己。不过我们都能记住她的美。”十二点的钟声响彻京城的每个角落,苏京京给陆路打电话,“你到家了么?”陆路,“火车站人太多,我回来了。”苏京京,“穿的正常点,等我回去包饺子,过年。”陆路,“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