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跟各种庄稼蔬菜打交道,却对眉豆情有独钟。
对眉豆最早的印象,是三岁时妈妈重病之时,我在二姥娘家,奶奶家,大姑家来回住。那会儿小哇,在哪儿也待不长,哭着嚷着找妈妈。不论谁去接我,唯有路上的那架眉豆印象最深。
爷爷骑车驮着奶奶,奶奶抱着我,一路胳蹭。奶奶只好哄着,前面有架眉豆啊,一会儿给俺妮儿摘眉豆花……
后来妈妈慢慢恢复健康,我最爱的事儿,就是跟着妈妈去田间小路溜达。采一把粉白的大坂花,闻会儿那清甜的香味,看见从花心里爬出的小蚂蚁,吓得赶紧丢掉。还是眉豆花好啊,虽然不怎么香,可是就是喜欢,看着心里就舒服。
再大点儿,有了妹妹。妹妹早产体弱,又是先天性腭裂。爸爸常年在外揽活儿,希望早点攒够给妹妹做手术的钱。地里的庄稼活儿,多数是妈妈在做。
所以那时下学放下书包就是带妹妹玩,人小抱着不得劲儿,就背着。
背着妹妹看街里摆摊炸油条,看换盆换碗的小毛驴儿,看村边白的紫的眉豆花……
等妹妹终于会走,不用抱着背着了,妈妈下达了新任务:东墙上的眉豆再不摘就老了啊,你放学回家摘点眉豆,择一择。
这活儿好干,顺着猪圈顶棚,不大会儿就能摘一小盆。下来把眉豆尖儿一掐,顺势一撕,去掉老筋。清水洗净,放到案板上切成段。
最早学炒菜,也是炒的眉豆,现在说来简单,当时也就十来岁。那才叫一个滴连哆嗦哩,小锅放到煤球炉子上,舀上一勺豆油。油冒烟了怕呀,赶紧再挖一勺豆豉酱扔进去。也忘了搅没搅,糊里糊涂眉豆就下锅了。
咦,怎么筷子越搅越干啊,一会儿糊了可就让爸妈笑话了。赶紧搅,快点翻,呵呵,不管啥样吧,反正是熟了。
眉豆多的吃不过来的时候,妈妈会把摘下来的眉豆扔簸箕里晾着。晾到眉豆蔫蔫嘟嘟,她就择巴择巴,胡乱洗一下,放到大锅里煮。顶多一两个大料瓣儿,一把咸盐,出来却是难得的美味。
或者把眉豆择好洗净,沸水里烫一下,放到干净罐头瓶里密封好。等冬天又是一道难得的调剂菜蔬。
后来我结婚了,留在父母身边,老公做了上门女婿。
妈妈一心一意盼着我早点生个胖孙子,几辈子人不信神不信鬼的,居然跟着奶奶在神头那儿许了愿。
隔年春天我终于怀孕,可把妈妈高兴坏了。问起我想吃啥的时候,那个殷切劲儿……
想来想去,最想吃的居然还是眉豆。
最难忘那一年秋收,和妈妈坐在门洞里。看着满院堆放着的丰收的玉米,东边顺着梯子爬着的眉豆。那一路向上盛开的眉豆花,宛如孔雀曳地的长尾。
不记得那年吃多少眉豆,那一梯子格外好看的眉豆花却永远留在了心底……
隔年四月底。母亲所种的丝瓜,眉豆刚长出几片叶子,还没来得及串蔓。
母亲夜里突然说头晕想吐,父亲叫起我们。送到县医院,做了CT,医生说已无做手术价值,也不用往上级医院送,怕是禁不住路上折腾。回到病房,望着昏迷不醒的母亲,禁不住泪水长流……
不甘心,还是联系了省二院救护车,又电话请来了曾经做过医生的小姑父,一同去省二院。结果更残忍,医生直接判定已经脑死亡……
妈妈呀,孩儿已长大,可是还未来得及尽孝;妈妈呀,一双孙儿孙女刚刚入学,您还没来得及听到他们的好成绩……
搭灵棚需要院里的空地,母亲生前那巴掌大的菜地便被征用了。刚长起来的芸豆角被铲掉了,刚吃过两顿的菠菜也铲掉了丝瓜,眉豆不记得被铲,丧事过后也没见长起来。
只有南墙根的一架母亲手植的苦瓜,仿佛知道亲人的哀思,长得格外茂盛。花开了,清香四溢,结出累累硕果。
两年后的春天,我从厂里移植了几棵丝瓜。回去找地儿栽的时候,惊奇的发现东墙根杂物间有一小片绿色——眉豆!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繁衍的。
看不见眉豆根在哪儿,只想好好保存这一棵顽强的生命。
保存着记忆里的母爱,属于母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