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乘电梯下到医院一楼,她走到收费窗口,往钟老师的医疗账户里续缴了5000块钱,就离开了医院。
与其尴尬地见面,不如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拉他们一把,不叨扰,不纠缠,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回到深圳,王源就大病了一场。
病好后,王源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变得伤春悲秋,多愁善感起来。
在大街上,她看到拖着乱七八糟的行李步履匆匆的外来打工者,会落泪。
在小区里,她看到下雨时,仍旧要跑出来疏通水道保洁员阿姨,她会落泪。
甚至,当她看到楼下那只曾被她一脚踢出老远的流浪猫,也她心一软,把它抱回了家。
她感觉到自己许多年不再激动的心,居然被某种力量一点一点地融化着,膨胀着,荡漾着。
她开始频繁登陆微信,这些来自远方的消息,流动着烟火味儿,载满了青涩的回忆,123班级微信群就这样被她置了顶。
尽管她从来不在微信群里发言,但同学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每一条都认真地读过了。
在这里,她知道了钟芳托同学找过那个给父亲充医疗费的人,大家也猜测过,因为始终没有得到证实,时间长了,也就不了了之。
她听说,辛同学给钟芳的儿子介绍了一份在汽车4S店里登记客户资料的工作。
她听说,刘同学托熟人,报销了钟老师个人垫付的一部分医药费,这些钱,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钟芳母子的拮据生活。
她听说,付同学从医院附近找了个男护工,每天代替钟芳照顾病人四个小时。
但是,钟老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就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下午,王源正在电脑上整理一份市场调查,她心神恍惚,久久不能自已。她马上开车回家,把自己关进卧室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她没有飞回小城,而是托在场的同学随了份子钱,便不再冒泡了。她分不清楚,对钟老师一家,自己究竟有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感恩?抑或还有一丝怨恨?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当年那种孤独到嗓子眼儿,想哭,又没有人安慰,将委屈含着泪吞下,又面露微笑挺直腰板,故作坚强的样子,至今想起来都令她心碎!
因为这件事,成绩优异的王源,连高考的考场都没能进去,以她当年的成绩,如果参加了高考,现在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她曾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地假设过。
然而,她还是在高二的时候退学了。
她应该抱怨钟老师没有制止她退学吗?她应该抱怨钟芳任性的报复吗?她应该抱怨师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吗?她应该怨同学们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吗?
退学,毕竟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尽管刚刚回到家里,她就后悔了,却再也回不去学校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劝她一句,或者挽留一下。
这件事改变了王源的命运,也让她的心从此披上了一层铠甲,她不再将自己的软弱示人,也不再被某件事情感动。
钟老师去世半年后,王源作为项目负责人,再次回到小城,她依然不愿意参加同学们的线下交往。
既然仍旧无法释怀,那就当影子一样的存在吧。
王源觉得自己生活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背包客,经历过太多的事,见识过太多的人,却无法将哪件事情装进背包。她的心已经布满了青苔,锈迹斑斑。小城是他生命中的一站,他曾在这里逗留过,纠结过,却无法将自己播种在这片土壤里。
王源再次迷乱起来。她站起身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苦苦的滋味,从嘴角直抵肺腹。真实与感动、思念与孤独,快乐与忧伤,在眼前交汇,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
王源走到窗口,向窗外望过去,远处,一抹黛色的轻烟正从天际升起来,很快就笼罩了起伏的山峦,近处,田里的麦苗返青了,绿油油的一片,在薄薄的阳光下闪着青绿色的光。
一缕花香飘进窗口,王源的心跟着一抖。
她更换了自己朋友圈了签名:人这一生,总会遇到许多的不尽如人意,如果你揪着不放,会活得很累。
放下,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生活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