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他是29军大刀队的一名普通战士,在喜峰口会战中,他手持祖传的大刀,一连砍下18名鬼子的头颅后,倒地牺牲在山坡上。几天后,一位老乡发现了他的尸体,把他悄悄地掩埋起来,恰好旁边有一处古坟,墓碑已被炮火炸断了一截,仅有镌刻的“将军之墓”四个大字依稀可见,士兵和将军的血脉从此融化一体,惺惺相惜,英魂互诉衷肠,迸发出一段岁月湮没的故事。
1
为了不让百姓遭受杀戮,让被驱赶的人群像潮水般涌来,我只好命令部队后撤了五百米,没想到这就是敌人的诡计,他们以乡亲们的性命为代价,让我们进了埋伏圈。瞬时,鸣鼓声中,四周的倭寇,万箭齐发,我身边的士兵刷刷地倒下了一大片,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待我们冲出重围,身边仅有三名卫兵了。
为了躲避搜索,我们隐藏在密林深处之中,待倭寇散去后,已是黄昏时分,一轮残月映现在蓝色的夜幕上。想起临行前在孙帅军帐立下的军令状,我不禁悔恨交加——不夺回鹅头堡,以死谢罪,如今由于指挥失误,不仅没有收复失地,反而让二百精锐突击队,殒命田野……气急之下,我拔剑自刎,被眼疾手快的卫兵按住了双手。
方将军千万别想不开,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两名跟随多年卫兵跪下劝说道,再说你是为了保护百姓的性命,我们的刀剑怎能对准妇孺老幼啊!
你们不要说了,成则英雄败则寇,历来如此。孙殿帅早就告诫我,大敌当前,不能有妇人之仁,可我还是犯了兵家大忌,军法无情,恐怕还要连累你们……
我苦笑地说,我囊中还有几两银子,你们拿去做盘缠回家去吧。当下活着最重要,将来还有机会杀倭寇,为我雪耻报仇!
不,不,生是你的兵,死是你的鬼!回去在孙帅面前申诉实情,如果不成,黄泉底下结个伴!
听罢,我泪如滂沱,四人簇拥一起,踏上回去的征途。
2
这是五百年前秋天的一个冥暗夜晚,残月似钩,忽明忽隐,将军向士兵缓缓说道,我和手下朝东南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这时一阵大风吹来,田野雾气弥漫,大块的乌云像妖孽似的吞噬了月亮,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拔出祖传的宝剑,对着苍穹铮亮地一闪,只听豁的一响,浓云似乎被我捅出了窟窿,渐露出月亮的影子。可当地面显出朦胧的轮廓时,我们发觉迷路了。东边是山,西边是河,南边是丛林,北边是逶迤的车马道,与我们来的方向南辕北辙,这是什么地方?
突然,车马道旁边有火光闪烁,疑有人住的宅子,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道观,天井处有两株银杏,大殿烛火通明,烟雾缭绕,中间是太上老君的塑像,供奉着牛头羊腿的牺品,二则一副对子:道垂五岳,福佑长荫亿兆民,横批:道气长存。
道观有二层楼阁,奇怪的是走廊和屋檐上挂满了红灯笼,桌上放着果子和各式菜馔,好像是正在办喜宴,莫非是哪位道士结婚?或是道长举办生日庆贺酒会?但奇怪的是偌大的房子,悄无声息,没有人的影子,好像都躲藏到虚空里去,大殿里有一种诡异的气味。
奶奶的,这是什么情况?
我命手下去后院搜索,径自登着嘎嘎发响的木梯,走上二楼。突然东边的房间里,隐约传来女孩的啜泣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响,变成了伤心的呜咽声。于是我上前隔着门问道,姑娘,你是人还是鬼?为什么寺庙里摆着这么多的宴席,可却空无一人,只有你在这里哭?
听到我的问话,里面的哭声变成了惊喜的倾诉声,我不是鬼,是这里村子的居民。我们这个乡二年前来了神仙熊将军,据说是从东瀛洋面上飘来的百行厉鬼,道行非常厉害,能决定人的祸福。每年,熊将军都会在村里找出来一个貌美的女子嫁给他。我长得虽然并不漂亮。自以为可以逃过此劫,可家里穷,无奈父母收受村里人五百串钱,偷偷把我选中嫁给熊将军。正是今天下午,村里人在寺庙里摆好宴席,骗我说村里要游乐庆祝,把我灌醉后牢牢锁在这间房子里,以期半夜让熊将军玩弄我……
说到这里,女孩呜咽地哭了几声,继续羞愤地说,我现在被我父母亲抛弃在这里,自己的死期也快到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在这里恐惧不安……好人,求求你救我一命,如果你真的能救我,我甘愿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侍你,求求你救救我!
听罢姑娘的哭诉,我不觉怒火顿起,义愤填膺地问道,那个熊将军什么时候来?女子答道,今夜二更。
我安慰她说,姑娘,请你放心,我是朝廷命官,是奉命抗击倭寇的将士,我可以向你发誓,用自己的生命来搭救你!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死在这个东洋的淫鬼手里。
屋里的姑娘听罢,顿时停止了哭泣。这时,我的三个卫兵走了过来,一名卫兵告诉我,他在村子里遇见打更巡夜老人,说这个熊将军本能高强,道士们被他杀的杀,赶的赶的,智宏长老斗不过他,也流落他乡去寻师父搬救兵去了。
打不赢也要打,斗不过斗也要斗!
旁边的另一名卫兵怒目圆睁说,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畜生残害百姓,糟蹋姐妹……
说得好!我拍拍他的肩膀说,白天吃了倭寇的亏,这个仗一定要扳回来!自古邪不胜正,什么熊将军东洋百鬼,让他有去无回!
灭了他!反正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弟兄们,刚好有满桌酒菜,我们先去吃饱喝足了再说。
3
在熊将军到来之前,我们四名血气方刚年轻人,详细讨论擒服百鬼的方案。决定以宾客的身份,放松他的警惕,乘其不备,攻其不意,智取为上,一剑封喉。虽然我无赢的把握,但我手下的卫士,个个身怀绝技:有百步刺柳叶的飞刀刘,有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神腿张,有一拳毙命的铁掌王,我的武功自然不遑多让,否则怎能突破倭寇的铁壁合围。
凌晨二更时分,我叫二位卫士扮作仆人伫立道观门口,不久院门外,火光照耀,车马之声震耳欲聋。只见两个紫衣人跳下马车,扮作仆人的卫兵赶紧上前行礼。
你们是谁?
我们是五乡大王村贾财主的管家,听说熊将军今日成婚,主人特来庆贺!
须臾,熊将军下了马车,大摇大摆地进了道观。但见他身高九尺,体格魁梧,熊背虎腰,一双铜铃似的眼睛闪闪发光,让人胆战心惊。
我欠身作揖,恭敬有加,口中念念有词,欣闻将军今日大婚,小可特来祝贺,微备薄礼,万望笑纳。
哪里来的贾财主,我怎么没见过?
他拱手回礼,疑惑地瞟了我一眼说。
我微笑答道,将军是天仙,尔等草芥俗人,偶然相见,也是垂首低眉,不敢仰视,将军不认识鄙人,也是正常之事。今日斗胆来见将军,一来瞻仰将军风采,二来略带私心,乞望将军提携小人,当过乡村小吏,以后更好孝敬大人……
我的一席屁话,说得畜生眉开眼笑,张开毛茸茸巨掌拍拍桌子说,好个贾财主,你的良心大大的好!
于是我俩飞觥举觞,一连痛饮了十多杯,待他酒酣耳热之际,我神秘地对他说道,大王,有道珍馔,不知你吃过没有?
什么珍馔?
鹿腿,这次,我特意从太原带来,孝敬大王。
这是个好东西,我好久没尝鲜了。
我拍了拍手。
飞刀刘将一盆烤得冒油的鹿腿端了上来,中间插了一把铮亮的匕首。他持刀将鹿腿送到熊将军的面前,熊将军伸出右手接过鹿腿,还未待他张开嘴巴,我用力扼住他的手臂,飞刀刘手起刀落,将他毛茸茸的右手掌斩落下来,那畜生痛得尖叫起来,还未待他挣扎,王卫士一记铁砂掌猛地击中了他的天灵盖,熊将军在地上翻滚了几下,负痛化为一阵清风跑了。他的手下见此情形,吓得如惊弓之鸟,落荒而跑。
这一仗打得漂亮,白日郁结的胸口闷气一吐而尽,我和手下士兵不禁开怀大笑起来。什么百鬼熊将军,无非是脓包一个。我叫卫兵砸开门锁,将关在屋内的女子解救出来,笑着对她说,你脱离苦海了,这个熊将军被打跑了!
真的吗?姑娘高兴地跳跃起来。她年近十八,明眸皓齿,面孔微黑,出落得像一朵长在田里的野玫瑰。
我将斩落的熊将军的手掌让她瞧,她惊恐地叫了起来,原来变成了一只黑毛茸茸的熊掌。
正当我们几个年轻人,分享胜利的喜悦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啼哭声。
4
等到哭声进院,却发现是女孩的父母兄弟和村中有声望的老人们,抬着个大棺材想把已经被熊将军折磨死的女孩入殓。他们看到院子里的女儿和三个男人,分明都还是活人,便赶忙问他们昨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熊将军嫌女儿不漂亮,生气走了……
面对这些愚昧的百姓,我笑着连忙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大家,又把那半截血肉模糊的熊蹄拿给大家看。
可万万没想到,话音刚落,村中的声望老人们却对我怒目而视,严厉斥责说,我们这个熊将军,是我们整个地区的镇神。我们村子供奉他已有好些年了,都是每年婚配给他美女,才能保我们一乡平安。假如我们稍微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将军都会大显神通惩罚我们。谁想到偏偏出来你这么个外乡人,得罪了我们的神仙。如果将来神仙要是怪罪我们,你让我们还怎么过!事到如今,我们怕是只能杀了你来求得熊将军原谅!如果你不从,我们也要把你送到衙门候审!说完,便招呼一旁村中的壮小伙子动起手来。
真是糊涂之极!飞刀刘叱喝道,这里站立的将官可谓是朝廷命官方将军,你们想犯上作乱吗?
一句话镇得众乡亲都低下了头。
大叔大爷们,我好言相劝说,这个熊将军绝不是天上下凡的神仙,而是东洋过来的百鬼。倭寇,大家都知道吗?
知道!
这个就是倭寇国过来的妖怪,他们来的人杀我们,侵占我们的领土,连鬼也来冒充神仙,糟蹋妇女,残害百姓。再说上帝派来的神仙,都是惩恶扬善,保一方平安的,哪里听说神仙要给他配美女,夺人妻女,拆散家庭,这分明是猪狗不如的野兽的行径。
我的一席话,说得大家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那几位有声望的老人羞愧地埋下了脸。
方将军,说得有理!
一个苍老而又浑厚的嗓音院子外传来,只见身穿道袍,须白头发的智宏道长飘然而至,他手持捉妖棒,后面跟着几位精神抖擞的小道士,挥舞着利剑和拂尘,他豪情满怀地说,我刚从戚元帅那里来,他说,什么妖不妖,鬼不鬼的,助方将军一臂之力,给我统统拿下!
于是众人振臂高呼,灭倭寇,灭百鬼!
5
我让村中所有人拿上刀剑弓矢等武器,没有武器的,拿着铁锹铁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循着昨夜的血迹往前追查熊妖的踪迹。
众人走了大约得有二十里地,却发现血迹进了一个大冢下的古墓里。古墓外破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正好能容一头熊挤进去。众人赶忙抄着武器围住大冢,带了铁锨铁锹将墓上的黑洞砸开来。
道长一声令下,众人将柴草点燃扔进墓里去。火光照见洞里的古墓像是一座大厅一样,大厅中间有头大熊,前左蹄子已经没了,鲜血淋漓地躺着地上。旁边还有一头母熊和几头成年的小熊,吡嘴獠牙,凶神恶煞地向我们扑来。
没想到他还有家人和同伙,这让我始料不及。我向道长施了一个眼色,率领卫兵和道士们迎面冲了上去。好一场恶战,杀得昏天黑地!道长高举捉妖棒,口中念念有词,一时有金刚护身,几头小熊被金光闪射中,扑身倒地,乡亲们将大桶的黑狗血泼了上去。狗血能驱邪,在十二地支上,狗为戍,属阳土,而邪祟多为阴水,阳土克邪水。那头母熊修行多年,也有一些本领,见此情形,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火焰来,几个小道躲闪不及,被烧成一团,乡亲们赶忙泼水灭火。但见这个畜生夺围而跑,说得迟,那时快,我的三个卫兵围堵上去,母熊疯狂反抗,一名卫兵重重地挨了一掌,当场胸口震裂,毙倒在地。飞刀刘甩出飞刀刺中母熊的眼睛,它吼叫着扑向他。我从后面将母熊拦腰抱住,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气,将畜生摔倒在地,然后从小山坡上滚落到稻田上,我拼命用拳头用脚捶打它的脑袋,就在我接过匕首刺中它的心脏时,母熊也用最后一掌拍碎我的脑壳……
我咽气躺在那口大棺材上 ,被我获救的女孩子哭得像泪人似的,不断地呼唤着方将军的名字。三位卫兵尚有二人活着,他们陪伴着我守灵到天亮。次日清晨,在道长的主持下,乡亲们按照当地的习俗为我举办了安葬仪式。
想想自己,本来是败军之将,但在回营的路上,刚巧遇到了东洋妖怪,算是为民除害,功德一件……可我觉得自己死得太年轻,来不及报仇,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呀!
将军别难过,你的事迹已广为流传后人了,虽然是神话故事,但也是一种精神,我不是替你报了仇吗?
对,对!将军连连颌首,有你在从此再也不感到寂寞了。古人云: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让我们守护着青山,等待赶走鬼子胜利的那一天吧!
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两人在九泉之下,豪迈大笑起来。
不久,人们发现将军碑前生出二株青松来,它们缠结在一起,一只雄鹰展翅飞翔,在将军碑上盘旋着,仿佛在向这对抗击侵略者的英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