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刚发愿,要记录跟先生交流的点滴,万千头绪,从哪里开始?
细思几天来读李一冰先生的《苏东坡新传》,印象最深的是哪里?
高俅,我瞠目结舌,“噌的”映入脑海的竟然是高俅——一个徽宗末年的高官、一个水浒传中浓墨重彩的人物、一个言过其实的奸佞、一个著名的戏剧化的无赖。他的发迹,竟然是从东坡府中,真是令人莞尔。
初次知道这个故事,还是儿时。父亲在某个炎热的暑假下午带我逛新华书店,收获了一套有着银白色精致封面的《水浒传》人物连环画,其中,林冲篇的开头就是高俅。画里这么说:东京著名的苏学士家风儒雅,家中的下人都是学识过人,特别是学士往来关节,跑腿的小厮都要有一手过得去的书法。某日学士上朝,偶遇驸马王诜,借文房中的用具,学士答应归家后遣人送入府中。隔天,小厮上门。略有涉猎的人都知道,这王诜乃是北宋间第一流的玩家,琴棋书画,倚红偎翠,当天正在花园蹴鞠。小厮在回廊下悄然观望,鞠来,技痒,那球就如穿花蝴蝶一样黏在身上颠龙倒凤。王诜大喜,见小厮书法也甚为漂亮,于是修书一封,从苏轼那里讨来,这小厮,就是高俅。王诜的玩伴,更是北宋间超一流的玩家,端王赵佶,也就是后来的宋徽宗。
那时的我还在纳闷画中的苏学士是谁,难不成是苏东坡?不会的,在稚童心中,伟岸的东坡先生怎会有如此腌臜的小厮,陷害忠良,祸国殃民。现在想来,这不过是无心插柳的一件小事,哪里关联历史的走向?
回到先生,这件小事发生时,正是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其时,宣仁太皇太后大行,哲宗亲政。这位被人冷落多年的皇帝,正抖擞精神,一显与前不同的身手,对元祐旧臣一例厌恶,即便是曾经的师傅,也即日差出,省得面前的啰嗦。告下:苏轼罢礼部尚书任,以两学士充河北西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出知定州军事。临行前,苏轼请召竟不得入见,只得留一书面的《朝廷赴定州论事状》,给皇帝最后的忠告:
陛下临御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尝与群臣接。今听政之处,当以通下情、除壅弊为急务。
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难矣。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无悔。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
这年的东坡已是56岁,早已不是当年羽扇纶巾的理想主义青年,经历了“乌台诗案”,党争之祸,黄州困苦的磨砺,先生早已洞悉政治的本质和无奈。但于时势迁变之际,仍不免发振聋发聩的声音,实在是他先天带来的正气,那份观天下、爱民生的民胞物与的精神。即便是他心里明白,失败几乎在所难免。
这时候,即将戍边定州的东坡先生再次想起了最亲爱的弟弟,何时能够兑现“对床夜雨”之约,恐怕已是无期之期,生出无限感慨,作《东府雨中别子由》:
庭下梧桐树,三年三见汝。前年适汝阴,见汝鸣秋雨。
去年秋雨时,我自广陵归。今年中山去,白首归无期。
客去莫叹息,主人亦是客,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
起折梧桐枝,赠汝千里行。归来知健否?莫忘此时情。
多年之后,高俅得意之秋,苏轼早已仙去。但它不忘旧主。苏家子弟进京,高俅给养问恤甚勤。也说徽宗时代对苏轼身后功名的宽约,高俅也出力甚多。可见可恨之人毕竟也有可爱之处,不过是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