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乡探亲,父亲执意想回一个叫蚌湖的地方去看看。
父亲今年77岁,母亲于8年前去世了。共生育6个子女,如今子孙满堂。
父亲想去蚌湖看看,那是他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在那度过近十年的光阴。大姐、二姐和我都在那里出生,我三岁多全家才从那里离开。除了土坯屋、蒿草和一条牛犊大的灰狗外,我再没有其他记忆了。
蚌湖,是当地人叫出来的地名,位于江西余干县与进贤县鄱阳湖叉交界处,是个鄱阳湖中的一块洲而已,湖水涨满其中央不足1平方公里,枯水期则茫茫蒿草,一片绿洲。我尝试在百度里搜寻这个地名,没有找到。小时候的记忆里,我跑进一米多高的蒿草里,躺在带艾香味的草丛上,看着广阔的蓝天白云,听着大雁由远而近的叫声,时而云雀直飞云霄,密集的呼唤声呼啸远去。仿佛天地之间,偌大的湖洲就我一人拥有,那种空旷,长大后再未感受过。
父亲和母亲原籍进贤,原为造纸厂职工,后来下放,几经转折来到这片湖洲,在伟大领袖号召中,几十人战天斗地,来到湖洲开垦、采取红石,后来组织了十几户家庭,在此生活了十余年。而父亲在这篇荒洲上,因为自装半导体收音机,落得了偷听敌台“反革命”罪名,被批斗了好多年.......
全家人自驾四部车,近20人驱车50多公里来到了鄱阳湖岸边上。冬末春初,寒风刺骨。父亲说:你们觉得冷是不是?你们好几个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呢,那时候你们不觉得冷?说完,呵呵一笑。
枯水季节,鄱阳湖的水位很低,一大片湖洲呈现在眼前。父亲的外侄已备好船只,因湖水浅易搁船,分两船把人渡过去。
撑船的外侄,自小湖边长大,水性好,撑船打渔是行家里手。
过了弯弯的一片水域,到达对岸。父亲说:以前大多的时候整个洲都被水淹着,只是中间留了一小片地,我们那时候就在那生活。沿着父亲的手指方向,我们看不到有建筑物。父亲说,还有十几里路。
洲上水系纵横,荒草重生,我们不得不绕着水系前行。洲上已不见我小时候记忆中的蒿草,当地人说,洲上已经十几年无人迹,以前蒿草高达两米,近些年北方人来洲上养牛,蒿草少了。
到达了父亲指认的地点,奇怪的是,没看到任何建筑物,连屋基都找不见。父亲说,以前建的是土坯屋,风化了,不见了。
看着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老人在沉思,而小的一辈出于好奇在欢呼雀跃。
站在老屋的旧址上,老人在这片荒草中搜寻记忆。
枯水季节露出了河床,河内水位较浅,父亲说,这条河由清江流过来,汇入赣江,早期公路不发达时,河面运货船只遍布河面,河对面远处是余干县瑞洪镇,建国前最重要的码头重镇,商业发达,人流量大,光妓院都有三家。解放后全部取缔了。
父亲说,那是牛头山,那时集体在那开采红石,全部手凿肩挑,劳动强度非常大。
这是大姐,她的童年就是在洲上度过。
父亲还在寻找原来屋基,我实在是看不到屋基的痕迹。
这些为数不多的枯树老藤算是能唯一的记忆。
还有,这一群归巢的候鸟。
中间一代的在这欢呼雀跃,当成一次荒岛旅游。
新生一代的满脸懵B,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两个小孙子叫嚷:这分明是荒岛求生吗!
全家人在原来屋基的位置留影。
留影的地方没有记忆中的建筑,没有原来的树木花草,更没有原来的那片天空。时间像流沙,掩埋了大多数的记忆,将那段历史洗刷得一干二净。若干年后,有谁还会记得,在这片湖水时常浸没的湖洲上,在这片连地图都没有标示地名的荒草地,有人在这里奋斗过,花去了其人生最宝贵的一段时光?
夕阳西下,我们带着父亲赶回南昌。一路上,老人看着车窗外景色,沉默不语,像是在持续回忆这段岁月......
2018.2.28 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