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了天,即便都市,也随着它慢慢安静下来。穿梭在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各自的无奈。
玛丽坐在咖啡厅,此刻接近凌晨十二点,作为稀少客人中的一个。她皱着眉,似乎在读一本很难懂的书。点的三明治在盘子上只咬了一小口,旁边的咖啡也省很多。它们只用来继续时间的流逝。她不愿回家,父母宠爱姐姐爱丽。她美若天仙,很小便上了时尚杂志封面。玛丽有些羡慕,有时望着她睡容,都会心动。同时,很难接近姐姐,她总那么远。这时,姐姐正在睡觉,作为一个秘密存在。
高桥也进了店。背着长长地乐器盒,路过她身边,又走回来。再三确认,打了招呼。他们曾有一面之缘,认识她姐姐爱丽。高桥是学校乐队成员之一,晚间在附近排练,休息时常来这点一样的食物。乐队只是他爱好,学的专业是法律。可他打算过了今晚,就不再玩音乐了,因为了解了自己天赋上限。父母从小离异,自己跟了父亲,可没多久,他进了监狱。孤儿虽然只持续了两三年,可他总觉得,一旦有过,那感觉便抹灭不掉了。
两人坐到一起,高桥主动聊着各样事情:幼稚又好似深邃的故事,自己的身世、对爱丽的看法。玛丽随声附和,也不是不感兴趣,她就是慢热。高桥看看表,起身回去排练,意犹未尽,希望再见,还有话再和她聊。
没多久,一个叫小薰的走进来,四下寻望。她是一家情人旅馆老板,今晚有个男人动手打了妓女。虽然双方和自己都没关系,可看女孩可怜,又是外国人,不会语言也没合法身份,不想报警。问了高桥,得知玛丽在这,会那国家语言。
妓女被扒光衣服,钱包手机一并被拿走,蜷缩在一角,床单上许多血迹。玛丽上前交谈,用旅馆电话拨通了女孩讲的号码,没多久,被帮派人接走。
虽然只聊了几句话,玛丽却觉得和那女孩很投缘,年纪也相仿,十九岁,可又觉得之间千壤之别,完全两个世界。这些感受,透露给当晚之后再会的高桥,只不过又换了一家店。
高桥说自己曾和一个女孩进过这旅馆,这样结识了小薰。未完的话,是同样认为爱丽眼神中有种孤独。有次路上碰见她,聊天中感受到。爱丽一直在讲心事,对他的意见毫不在意,只是想找人说说话。爱丽说羡慕妹妹的自由、果断,渴望重归姐妹间的亲密。
这些,玛丽感到意外,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店外透气,带着没吃完的食物,在空荡的广场喂夜猫。
"也许你姐姐现在就被困在某处,被殴打、伤害,宛如那女孩一样。"高桥告诉她。
“姐姐有天说打算一直睡觉,不打算醒来。之后真的如此,偶尔也会起来吃点东西,洗澡换衣服,可家里人只是发现了减少的食物和旧衣服。医生说身体一切正常,可就是叫不醒她。"玛丽把这话告诉小薰。此时,高桥已去参加最后一次排练。玛丽还想回旅馆看看,高桥要了她的手机号,希望过会一起吃煎蛋。
"直觉告诉我,她会好起来的。有时候逃避现实,就想钻进被窝从此长眠,这种感受我也有过的。你该和她更亲近些。"小薰说完,让她在这休息会。此刻凌晨五点,黑夜还没褪去,温度降至一天最低。玛丽倚在凳子上,渐渐睡去。
一小时后,高桥的电话将她震醒。
"我想回家,现在不想吃煎蛋。"玛丽的声音这时听起来不像自己的。
"那我送你去车站好了。"
二人走向车站,高桥边走边轻轻地吹口哨。
"到底什么时候天才亮啊?"玛丽问。
高桥瞥一眼手表。"现在这个季节嘛,大概要到六点四十吧。现在是黑夜最长的季节啊,天得黑上一会呢。"
一辆重型运货卡车停在药妆店门前,司机将运来的货物搬进半开的金属卷帘门里。两人从门前走过。
"喂,能不能很快再见到你?"高桥说。
"为什么?"
"为什么?"他反问道,"因为还想再见你,和你说说话呀。可能的话,在更加正常一点的时间。"
"就是说约会咯?"
"也许可以这么叫。"
玛丽看着高桥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这也许很困难。"她说。"下个星期,我就不在日本了,去北京做交换生,一直待到明年六月。"
"太好了,祝贺你。"
"所以离出发没几天了,这个那个的,我想准备起来会很忙。"
“我很理解。好的,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别看我这样,我这人可有耐性了,比较善干消磨时
间。能不能把北京地址告诉我?我给你写信。"
“那倒可以。"
“我写信去,你也给我回信?"
"嗯。"玛丽说。"可是,你为什么对我感兴趣?"
"是啊,为什么呢?现在连我也说不清楚。但今后和你见面交谈几次,也许我就能滔滔不绝地向你诉说具体的理由,告诉你为什么对你感兴
趣。就连雪,说不定都会为我漂亮地堆积起来呢。"
到了车站,玛丽从衣袋里摸出笔记本,写上地址撕下来递给高桥。之后站在关闭的自动检票机前,若有所思。"关于爱丽,我刚才想起一件事。"她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有次和她被困在电梯里,眼前突然黑得不见五指。我吓得说不出话。姐姐抱住我,给我唱歌、安慰我。她那时一定也吓傻了,毕竟才二年级。她一直紧紧抱着我,生怕一日分开,就再也不可能在这个
世界重逢了。"
玛丽在这里顿住。
"但那是最后一次。我最最接近爱丽的瞬间。"
高桥伸手抓住玛丽的手。玛丽一惊,却没有抽回手去。
“其实我并不想去。"玛丽说。
“中国?"
"对。"
"为什么不想去?"
"我害怕。
"害怕是很自然的。你可是一个人到遥远又陌生的地方去。"高桥说。"没问题。你肯定能行。况且还有我在这儿等着你。"
玛丽点头。
她进了车站,走到站台前端,消失在停靠的快车车厢里。
玛丽回到家,进到姐姐卧室。她一如既往的深睡着。玛丽钻进她被窝,脸贴在她胸前,仔细感受那心跳。不久,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睛里流出,沾湿了姐姐的睡衣。玛丽忽然想到:我完全可以待在不同于此处的地方。爱丽也一样。
爱丽,快回来,她在姐姐耳边低语。求求你,她说。然后闭目,卸去了身上的利器。刚闭上眼睛,睡意便如柔远的巨浪从海上涌来,将她围裹。泪水已然停止。
根据周边的动静,我们可以感受到早晨正在接近。黑夜最深邃的部分依然逝去。窗外亮度急速增加,鲜亮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室内。
爱丽小巧的嘴唇微微一动,仿佛对什么做出的反应。这个颤动,兴许就是即将到来的某个事物微弱的胎动,抑或微弱胎动自身的微弱预兆。但无论如何,穿越意识细微的缝隙,有东西在向这一侧传送讯号。天才刚刚亮,距离下一次黑暗前来造访,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