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一辈子没怎么做过饭的父亲也和许多“达人”一样,在家里开始练习、提高“厨艺”。
除了因为不能在外边散步溜达了,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养病的母亲得以休息,也让同样不会做饭的我安心在家照顾“神兽”的学习生活,七十多岁的父亲便坚决要求自己承担起老两口的一日三餐。
父亲是个很喜欢琢磨与尝试的人。虽然大半辈子都是一位斯文、稳重的医生,在动手干活儿上也没看出有什么超强的天赋,但丝毫阻挡不了他经常饶有兴趣地开展各种自娱自乐的劳动。
记忆中小的时候,好像见过他锯木头做些简易的小东西或者搭个棚子,也见过他为单位大门亲手刻字喷涂木牌匾,还在楼下的小菜地里种过草莓(基本上被我发现红一个就薅一个),再有就是把暴露在户外楼梯尽头的家门用砌墙的方法围出了一个小玄关。父亲不知从哪里“学习”来的加固方法,在理发店里收集了许多碎头发和在用来砌砖墙的水泥里,盖好之初还看不出什么,可经过几年的风吹雨打,不少头发会从砖缝里倔强地龇出来,同学来到我家门口看到这有些“瘆人”的景象,如今想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虽然在我勤劳母后的常年照顾下,父亲也和我一样几乎没有踏入厨房禁地的机会,但不会做工程的医生不是好厨子,最近父亲就开始反复地实践用烤箱“烤饼”这项手艺,每隔几天都会烤一批,每一批都会做出一些新的尝试。
为了让我们吃到他刚出炉的成果,他每次都会专程坐公交车送过来,也不进小区,发微信让女婿像取快递似地到大门口迎接“老泰山牌”烤饼,烤饼一塞转身上车走人。
接着就轮到我们在家庭群里上传快吃完的烤饼图片与“评价”:这次的比上次火候更佳、松软可口,可心爱吃姥爷刷过糖的那款……
这两天疫情形势忽然严峻起来,父亲又要来送烤饼,这怎么能行!于是我坚定地拒绝了他——决定亲自上门去取。
将近半小时的骑行,远远就能看见父亲拎着他的最新作品在小区门口等我。
返程的路上,谁也不会知道我此时此刻的思绪与心情……
三十多年前,港台剧刚刚风靡起来,无论是从影响学习的角度还是大人眼中的“尺度”问题,父亲都不太赞成我看那些“瞎编乱造的东西”。
可作为一名依旧需要在大人不在家时头顶圆盘衣架、披着床单/纱巾、挥舞宝剑/抱着“珠宝盒”和小伙伴们玩“过家家”的小学生,父亲这点在我眼里太过古板了,不过这也阻挡不了我们一部部地追剧,毕竟好像有时他也分不清楚,跟着我们看了一大半儿才知道这也是“港台”的,这点更加印证了我觉得父亲“老土”。
那个时候,我们在学校几乎人手一个“歌本儿”,专门抄歌词,有点儿设计感的每页还要配上张古装美女贴画,八、九十年代,海量金曲首首有特色,互相抄歌本的认真度都快赶上互相抄作业了。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阳光满屋,我正趴在床上翘着腿儿看漫画书,父亲穿着白大褂从楼下的诊所上来,兴冲冲又略带自豪地递过来一张病案纸,我爬起来看了一眼,只见是父亲的笔迹,密密麻麻抄写的是《新白娘子传奇》里一首插曲的简谱和歌词,没等我反应,父亲就高兴地告诉我,今天来诊所坐坐闲聊的一个人正好带着一本金曲书,他趁人家没走,赶紧借过来帮我抄下来,没等父亲说完,我说了句,这首我有了,就趴下继续看故事书了。
后面,就不记得了。
而父亲,估计现在对整件事都完全没印象,他只会记得我在学校里调皮爬高摔下来,昏迷在血泊中那样的“大事儿”吧。
童年和青春的故事有很多很多,都在时光的冲刷中只剩下碎片,但我不明白,为何我却会始终记得那年那天那样漫不经心的一幕:阳光、书本、白大褂、立在房间门口的“古板”父亲和那纸歌词……
其实早在上大学的时候,一想到这一幕我就会潸然泪下,而现在的我就快到父亲当时的年纪了,反倒更加抵挡不了那一幕带给我的酸楚。
很多朋友以为我学过心理学,其实我对心理学一无所知,所以我很想让学过的人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记得、记得那么清晰?
所以今天,我必须也一定要来取父亲做好的烤饼。
并且在未来的人生中,无论父亲做了什么,要给我什么,我都会好好地、好好地接过来。
骑行在返程的时光中,那个小女孩会在洒满阳光的房门口特别惊喜地接过那张抄满歌词的病案纸,然后,抱着爸爸亲一亲……
而我其实比她还幸运,因为我在懂得了爱的时候还能继续享受着爱。
记于2020.6.16清晨取烤饼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