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茶几上那盘干的像石子一样的葡萄干,她准备倒掉,又轻轻放下了,这已经放了几个星期了,她也忘了。反正每次倒掉,她老公还会去买,楼下对面超市就有,也不贵,这都快二十多年了,已经在她们家养成了习惯,葡萄干只能看不能吃,也没人吃,她也不让别人吃,每次都是眼看着由一颗颗油亮翠绿像玛瑙一样的葡萄干慢慢变干变暗失去光泽。
老公也知道,这是她的心结,还是放不下,这么多年了,但从来不说,孩子小时候不懂,拿起吃过,她劈手夺过,又放在盘子里,从那以后孩子也不拿,也不敢看,孩子只知道别人家的妈妈养花,他的妈妈喜欢养葡萄干。
她记得,孩子有次问她,“妈妈这东西会开花吗?是什么样的花,好看吗?”她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说“会的,有一天它会开花的,等你长大了,就开了”,孩子满意地玩去了。
一天下午,她老公看见垃圾桶里的那些倒掉的葡萄干忙问“还买吗?”,“买”她答。她老公又去了。她相信那个远在天边边的他一定会知道的,其实她明白也不全是为了他,这是个习惯了。每到这个时候,她的心里还有一丝丝的痛,但这种感觉这几年越来越少了。
二十多年前,那是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她放学回家,听家里人吃饭时说,他当兵了,她一口饭没吃,就冲出家门,跑到村东头,看着他们家那扇昏暗的小窗户,还有一些灯影。她冲进他们家,一看炕上只有他那八十多岁的奶奶在那抹眼泪,“奶奶,我春哥那,”她扑倒在炕沿上问,“到天边边去了,我的春儿呀,谁管我呀”奶奶哭着说……她踉踉跄跄地又跑到村口的路边,喃喃自语地说“你为啥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呀,也不打个招呼……”
三个月后,她终于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看着他那熟悉的字体,她哭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她好好地发泄了一下。她原谅了他走的唐突,也事先没告诉她一声。也知道他们是建设国防工程的部队,很苦,很苦的,写封信要走一俩个月。他当兵走后的第二年秋天,她高中也毕业了,没考上大学,就聘用到乡里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等收到第二封信的时候,准确说是个小包裹,里面有一小袋葡萄干,还有一张他穿着军装的相片,让她特感动的是那套女兵服装,她也是在信里那么随便一说,可他真给她寄回来了,他说费劲了。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抱着那套军装睡着了。梦到她们一起放驴,割草,吊驴脖子,她还吊他的脖子,骑他的脖子……。那些年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她心里知道他一直把她当妹妹看。
从那次做梦后,她再没吃过那些家禽脖子一类的东西。在街上,还喜欢看别人的脖子,尤其那些高个男孩那修长的脖子,有时看见真的有想抚摸一下的冲动。
打开那袋葡萄干,她就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就放起来了,不舍得吃了。那套军装是每到星期天就穿一天,再整整齐齐叠好放到衣柜里。在以后等他信的日子里,她就数那袋葡萄干,一颗,两颗,一共是三百一十二颗,她还吃了一颗,她想“应该是313颗”每每到这时她就笑了,看着那一颗颗翠绿的葡萄干,她的思绪就飞到了天边边,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那个盛产瓜果的地方。
又两个月多没收到他的信。一晃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音讯,估计是又换了施工的地方,还是啥原因?她也调换了几个学校,她的最后几封信也在年底陆陆续续退回来了,查无此人,或地址不详,一个个退回的邮戳,刺痛了她那流血的心……
那是他当兵走后的第五年冬天,她结婚了,搬到城里住了,很少再回村里。再后来她也是听村里人说他提干了,找了个驻地的女教师。
她看着茶几上,那盘新鲜翠绿的葡萄干,她吃了一颗,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味,酸酸甜甜的。前几天她老公给她报了团,她这辈子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长出那么好吃的葡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