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雨说下便下了,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一如中国长江流域夏季的梅雨,这场春雨藕断丝连地下了整整一个星期,断断续续,时晴时雨,天空总是一片阴云密布的景象。
潇潇暮雨连夜落,昨日午后的雨如蚕丝一般抽得又细又长,一连下到夜里关了窗户睡下,它仍旧诉说春意。但这场雨倒彻底清洗了深圳的天空——“一番洗清秋”。
清晨走在路上,空气分外清新,路上的花木草丛也格外鲜丽,红的是火热的红,青的是苍翠的绿,像接受洗礼迎来光明一样,万物欣欣向荣,这是春天本真的生命活力。然而,树木丛间的布谷声,却一声声叫得凄切、迷茫。
走上逶迤的小径,布谷鸟的鸣叫听得更真切,恍若就贴着我的耳朵在叫唤,一声声,那么凄迷,不免忆起家乡山上正在开花的杨梅树和即将长出的酸酸甜甜的杨梅,还有那一个从姥姥那里听来的关于布谷鸟的故事。
姥姥说布谷鸟是一个女子魂化而成的,那女子是极贤惠的,和家姑的关系很好,有一天傍晚,她与家姑一起上山去摘杨梅,走到山上却发现忘记带剪刀了,没剪刀就摘不了杨梅了。
那时天色尚早,太阳还未落山,于是她便独自回家去拿剪刀,把家姑留在山上。谁知道等她重新开始登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待她回到与家姑分别的地方时却不见了家姑的踪影,于是她发了疯一样地漫山找,嘴里一直在呐喊:“姑姑”,可是毫无踪迹,她猜想家姑被山上的老虎吃了,伤心不已,但她仍旧不停地寻找、呐喊,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竟幻化成了布谷鸟,布谷鸟鸣叫,嘴里却是“姑虎、姑虎、姑虎......”(闽南语潮汕地区音)
这是一个关乎亲情的凄美故事,每年春雨过后家乡的杨梅树便开花结果,这时节布谷鸟便夜以继日地啼叫,一声声痛彻心扉。
人在他乡的时候对任何与家乡有关的物件都敏感,于是每年春天品尝着鲜红的杨梅,便轻易地想起故乡的山水,还有在故乡中仍旧啼叫的布谷鸟,以及那传说中的女子。
布谷鸟,又名杜鹃、子规鸟,关于布谷鸟的传说也许还有别的地方民间流传,而记录成文的故事也同样凄迷美丽。
为后世人争相传颂的李商隐之名作《锦瑟》,其中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便是用了“望帝啼血”的上古神话传说,而且这个故事在不同的典籍中还有不同的阐述。粗览各种版本的书籍,说法大概有二。
其一:
位居上古时代蜀国国君的望帝,名杜宇,是一位爱民如子的贤君,事必躬亲,关心百姓的农业耕作和生活,国泰民安,人民都很爱戴他。后来,从巴蜀东邻的荆州逃亡过来一个死刑犯,名叫鳖灵,望帝与之交谈甚深,认为鳖灵颇有一番治世之才,于是任命他做蜀国的宰相。
鳖灵果然不负使命,大胆改革,兴修水利发展农业,使百姓的生活更加富足,国力逐渐增强。不料几年之后百姓面临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困境,因为在蜀国都城西北的玉垒山上积雪消融,洪水泛滥,大部分地区成了水乡泽国。望帝怜惜百姓,任命鳖灵治理水灾。鳖灵历尽艰辛,带领水工终于治理了水患,让蜀地百姓重建家园。
望帝欣慰鳖灵的功绩,在鳖灵凯旋归来后有意禅让帝王之位给鳖灵,又怕鳖灵不敢接受,于是一边下诏书宣告天下禅让之事,一边自己偷偷隐居到西山。
不料鳖灵登极帝王之位后开始骄奢淫逸,横征暴敛,百姓生活凄苦,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消息传到西山望帝那里,望帝追悔莫及,又牵念百姓疾苦,不久便郁郁而终,死后化作杜鹃,叫声哀怨凄苦,每到早春二月,他便在山中呼唤着“布谷、布谷、布谷……”催促百姓下田播种。
望帝体恤百姓、爱国爱民的故事被大量文献所认同,也曾被人用来借喻抒怀。但在李商隐的诗中,似乎并不完全关乎爱国之情,“春心”二字不免让人联想到爱情这回事,可巧“望帝啼血”确有关于爱情的另一个传说。
书云望帝原来只是一个猎户,在一次狩猎中借助神明的力量打败了囚禁龙女的恶龙,并与龙女结为夫妇,夫妻恩爱。杜宇为民惩处恶龙受到百姓拥戴,成为了蜀国的国君。
杜宇江山美人双丰收,遭到了他以前同是猎户的伙伴的妒忌,于是贼臣在深林与恶龙密谋,假意游说杜宇说恶龙要与蜀国和好,决不再侵犯蜀国百姓,他把杜宇引诱到深林并将其囚禁,并由恶龙看守。
之后贼臣篡夺国君位置,并强迫龙女与之成婚,龙女执意不肯,也被囚禁起来。杜宇被困出不来,又挂念妻子龙女,不久死于山林并幻化为杜鹃,飞到龙女身边,对她啼叫“归汶阳!归汶阳!”(汶阳,汶水之阳,即《蜀王本纪》“望帝治汶山下邑曰郫”)。龙女闻声悲恸而死,也魂化为鸟,与之双双飞离蜀国边地,一生一世为杜鹃,一唱一和地鸣叫。
常言“只羡鸳鸯不羡仙”,古有刘兰芝和焦仲卿殉情化鸳鸯、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当代作家琼瑶笔下《梅花三弄之梅花烙》中也有皓祯和吟霜双双化白狐,这些至死都要相厮守的情痴男女对爱情的坚贞执着和至死不渝,感动了一代代人。
爱,人之常情,是人之所以为人之所在。无论是对国对民的热爱,还是对亲情的看重,疑惑对爱情的执著,每一段故事的背后都隐藏着人性的光辉,对真善美的信仰和追索。
黄昏时分再次走上羊肠小道,抬眼望天幕,云雾开始消散,天空现出淡蓝色,天放晴了。一路上清风拂面,草动、树动、花蕊荡漾,西边天际一团晚霞正被风挽着走,是情人、是亲人,还是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