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散文是一个偶然,十岁的儿子问我,散文是什么样子?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好像都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什么是散文?所以在选书的时候,我选择了,蒋勋先生的散文集,而之所以选蒋勋先生,还因为在这之前,他的名字已经多次在我的耳畔回响,不说振聋发聩,至少,也是久闻大名,他的《说红楼梦》,我没有听过,可是,听很多人说过,他讲红楼梦,我很想认识,这样的一个人,他到底会写一些什么样的散文?
他的这本散文集,内容很丰富,有山,有水,有人,有情,有国内的,有国外的,有海岛的,有岛外的,我以为我是能看懂这些的,可是等把整本书都看完,我不敢用读来说,是因为有一些,我不能理解,甚至,无法读下去,所以他让我想到了一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却想把这句话倒过来,行万里路,才懂万卷书。
行地理南北,读万卷诗文
蒋勋先生,是出生在大陆,后随父母,迁居台湾岛居住,后来,又到国外留学多年,他的人生经历,不是我可以借鉴的,所以他写的很多的文字,和大陆有关,和山有关,和谁有关,和人有关。他写到了海岛的山,那时我的心中起了一阵的涟漪,我觉得我是和蒋勋先生,共同回荡和呼应的,因为我能懂,我懂他在文字当中对山水的眷恋,对土地的热爱,它使我想起我童年时代生活的故乡,我在那儿只能算是生活过12年。12岁之后,我离开了故土,前往小城求学,尽管父母还生活在那个小镇,可是我大半的时间被拘在教室里,在校园里,四方的天地里,家里的田地已经开始不种了,所以再次回到那个地方,很少很少,更多的是在梦里,回到我的故土,因此我很想写一些我童年生活当中的那个地方,那个被称为黄泥红岭的地方。
那是一条农村普通的路,一条长长的斜坡,本地人称“黄泥红岭”。它是一条分界岭,从村子到水田里劳作分界线。岭上是村庄,是旱地,是竹林。岭下就是水田,四周环山,就像一个巨大的碗,而这条岭就是从上滑下的唯一一条路。在我的记忆当中,她是劳作和休憩的分割线,岭下就是大片的水田,站在黄泥红岭是能把下面的水田一览无余的,哪家的田稻子种的好,哪家没有杂草,哪家及时劳作这里就是个天然的瞭望台。那条岭,真正是黄泥,晴天的时候被大家踩得平平的,就像是,像是西藏的佛寺里面遛光了的地面,油光可鉴。小时候我喜欢打赤脚,赤脚踩在黄泥地面上,软软的。整条坡,都是红色的黄泥堆砌的地面。
在岭上,有一棵高大的松树,小时候我不知道黄山有迎客松,哪怕是后来知道了,我也还是觉得这棵松树应该更胜于黄山的迎客松。他,像一把巨大的伞,遒劲的枝干向四周伸展开来,长在路边上,没有多少肥沃的泥土,他却长得那样的粗壮,那样的茂盛,劳作的农民就借着他,休息。它还是农民们嬉戏的场所。
农民们挑着重担从家里出发,要经过竹林,要经过水塘,要经过曲曲折折的村落小巷,可是我有着一棵松树,是农民们最爱的,他们常常用那作为彼此约会的地点,这约会不是谈风花雪月,这约会,谈的是春耕秋收,是聊各家各户的家长里短,是聊农田的劳作。从家里出发,常常是挑着满满的担子,或是水,或者是肥从来没有空手经过的时候。从家里出发,担子农家肥满满的,母亲常常说“远路无轻”——这句话也许只有常年劳作的人才能深知其中意。挑着担子走过远远的平路,马上就要斜斜的黄泥红岭下去,就又是开始一天的劳作,此时,休息片刻是如此重要。所以,农人们都要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就像是士兵们战前的休整,也像是学子迎考前的静心。那时候夏日里,赤日炎炎,在这绿荫下面回回神聊会儿天,就是最美的享受了。
从田里劳作回来,也常常不是空着担子的,有时候是一担杂草晒干了拿回家,当作柴草来烧,有时候是丰收的作物,搬到这儿,经过长长的斜斜的黄泥红岭,再好的劳力都等气喘吁吁的,这松树下又成了最好的休息场所,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比着各自的收获,聊着一天的劳作,开着各种玩笑。像我这般七八岁大小的孩子,肩上担的担子固然不多,可是经过长长的一条路,经过这长长的岭,从脚底下爬到这上面来,也得费上那么一股劲儿。这时候大人们停下休息了,孩子们自然也找到了乐趣,老松树下的蚂蚁常常遭我们的殃。劳作的农民一天都是忙碌的,只有在这个时候,在凉风的吹拂之下,疲倦之后的暂时的休憩,才是心情愉悦的,有时间来逗弄一下我们这些孩子们,而此时,这松树底下,就成了我们演出的场所,男孩子们翻几个滚,女孩子们哼唱几句不成调的曲儿,甚至,是耍几个滚儿,都是一天不可缺少的乐事儿。
这条黄泥红岭还是考验农家少年们的训练场。上坡,自然很费力,丝毫不敢松懈那是不必说的。前面拉的,后面推的都弓起了背,一个个都撅起的屁股像是朝着天上迈进。我常常看到,那些拉车的农夫们,黝黑的背,在太阳的照射下汗水淋淋的,整个背像被涂了油一样,汗珠子是在油面上滚动,那黑黑的脊梁充满了力量感。就算是下坡,也不是容易的事。一般的不是农家好手,如果推拉着木车经过这个岭,哪怕是空车那也得费上一番功夫,因为超过了45度的斜角。
碰到拉空车下坡就成了各家各户训练自己小子的好时机。一个个十四五的小子也是卯足了劲儿要在大人面前表现一回的。下坡的时候,他们把车头尽量往上翘,车尾拖着地面,膝盖伸直,脚尖踮起,胳膊往上擎起,脚尖就像是跳芭蕾舞似的快速向前点地,车把手往上抬,重力尽量靠后,借着重力的下滑,能够借力使力,轻松的把车子拉到林底下。若是不是好手,很有可能被车子的重量撞得人仰车翻。所以没有哪家大人真能撒手不管不顾,总能看到在车后有个弓着腰伸着手的壮汉,跟在后头,等车子真拉到岭底下,他才会伸直了腰杆好像看好戏似的给自己后生一个了不起的赞扬,仿佛他只是在后面看着好戏没做什么似的。有时候常常会因为车太重,人太轻,前面的人被车子推着跑,这时候就危险了,所以把满车的货物拉下岭底,也是很见功夫的事情。我常常见到邻居家的几个哥哥,他们彼此在这比赛似的,把木车拉到岭底下,拉下去就得喘上一口气,仿佛是个得胜将军。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其中的乐趣的。
下了黄泥红岭,自然人们就到了各家各户的田地,有的在水田里插秧,有的在田埂间除草,各家做各家的事,好像一个个离了黄泥红领的那棵松树,就当分散在茫茫的田野里,那是个中转站。只有到落日时,收工时,才会彼此互相吆喝着,从各自的田地间爬上来,清理清理脚上的污泥,擦擦身上的汗水,又汇集到那棵老松树下。
多年之后,土地,变了,20年之后,我再回到故乡,那条岭,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铺上了水泥面,斜坡。路面窄窄,不是我当年看到的宽宽的样子,不知道,是我长大了,还是它变小了,原先路边上是绝对见不到一点儿杂草的,可是现在,路边杂草丛生。在我小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出现,那时候的农民,都和庄稼一起生长在土地,土地里的每一根庄稼都是跟着他们一起生长,他们绝不容许有一点儿杂草来影响自己的庄稼。可是现在他们老了,他们的后代已经不屑于在这土地上生活,他们离开了村庄,到了城市,独留下那些曾经在我眼中的青壮年,如今的老年人们,孤独寂寞的,在这田地里。你也很少能够看到田地里,有那么一群的人呼朋引伴的,在这里吆喝着风声,那时候的我们没有空调,电风扇也很少,但是我们会在田野里唤风。彼此,邀请着一起去喝山涧的泉水。那棵大松树,早就不见了。
我以为,我懂得蒋勋笔下的那些山是因为,我曾经也生活在土地上,我的母亲,我的邻居,他们都生活在泥土里,泥土,曾经是给予我滋养的,所以我懂得那些山,懂得山的孤寂,懂得山的沉默,懂得山的伟岸,看到蒋勋笔下的山,我看到的,不是台湾的山,是我曾经生活的故土,那一座座圆圆的或陡峭的或连续的,山,山包,崖壁和山峦,我看到的文字,带领我,让我畅游我童年时代的故土。
可是蒋先生笔下的文字也有我不懂,他讲到了生活在台湾高山上的高山族,那些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即使文字写的如此的贴切和细腻,却是仍然无法走进我的内心。他讲在海边生活的情景,尽管,我见过大海,见过湛蓝的,海南的海,见过浑浊的,温州的海,见过,……所以我是无法领悟那种感觉的,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是我从来没有到过那儿,没有在天之涯海之角,生活,只是过客,如毫毛掠过地面一般,又怎么会有那样的感受,又怎么能体会此中的真意,所以读书人应该是行万里路,方知道。此中真意吧。
行岁月沧海,阅人间百态
我没有见过台湾的老兵,也没有见过他们的眷村,可是,我却看懂了,蒋先生笔下的四郎探母。可见文字有时候,不是真的,你见到了真情,见到了真景,到达了真谛,而是岁月的积淀,让你懂得了人生的百态,这行万里路应该也是指岁月沧海桑田吧,人到中年,我读懂了,亲情之间那种割不舍,断不了的意。人到中年我才知道,有父母,方有来处,没有父母,只剩归途。所以有的文字,不是你懂这个字的意思,不是你懂这个词的意思,不是你懂得很多的语文的知识,就可以读懂,它,需要岁月的积淀,需要情感的发酵,只有这样,哪怕你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有经历过,你也能读懂,文字背后的真情和真意,这就是我想说的,行,岁月沧海,阅人间百态,这也正是我能读懂蒋勋先生笔下的,眷村的,那些老兵的原因吧。
曾经我生活过的,那条泥道,我站在田埂上跳舞的年龄,我在竹林里听风吹竹叶去一片的年龄,都不在。岁月给了我什么呢?给了我头上的白发,眼角的皱纹,给了我,情感,给了我阅历,还给了我……我仍然无法回答我的孩子,散文是什么?尽管它有很多种解释,可是,我无法用语言,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懂得,散文是什么?我只知道,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的情感是穿梭在其间,我的泪水,是清澈的,我的思绪,是温柔的,我的心灵是柔软而晶莹的,就像一个倒扣在阳光底下的果冻,风吹来,一根羽毛,轻轻的刷过,颤抖着,闪着晶莹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