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和作家李娟聊天。他说到，这位写出《阿勒泰的角落》《冬牧场》等经典作品的女作家，非常单纯和纯粹。

当时李娟马上表示了不同意见，意思是说，单纯的人不可能成为作家，她身上就充满了矛盾纠结，很复杂。

我想俞敏洪的话并没有错，他突出的是李娟投射在作品里的那一部分，那是特别干净的；而李娟说的也是真话，投射在作品里的毕竟只是她复杂人性中的一部分而已。

听到李娟说她自己“复杂”时，我们可能多少会有点不适应，那是因为这个词总是带着贬义的味道；事实上，复杂意味着人心想法的多样，这就像令狐冲体内被注入了六道异种真气似的，其中不乏纠缠冲突，无法轻易地作出选择或判断。

这挺正常不是？

比如就我对李娟不多的认知来说，她是一个以描写新疆阿勒泰人事被广大读者熟知并喜爱的作家，这是她最大的特色和亮点，但也容易成为她被固化的标签。

于是不排除她也希望能够摆脱这个标签，让自己的写作能进入更广阔的场域，但是这又有可能松动了写作的基石，失去她的独特性，未必能被读者接纳，尤其是在如今这特别讲究“垂直深耕”的语境下。

李娟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至今还是单身一人，也许她想要拥有生活伴侣，但又担心会失去面向大地的写作所需要的孤独感。

她也许想要获得名利上更大的成功，又怕那种功利性的追求，会让她失去笔尖的纯净。

诸如此类。也许我的猜想都是偏题的，但的确挺让人矛盾吧。

而李娟说出的矛盾和复杂，其实是很多人的心声；不必是都想成为作家，凡是向往理想（至少有不同）生活的人，恐怕都是这样的。

比如《红楼梦》里的姐妹们。

林黛玉。

她作为荣国府里一个既不是主人，又不是客人的人，日子过得最单纯，平日读读书，闲了找人聊聊天开开玩笑，心血来潮了做点女红，时不时地和宝玉斗气吵嘴撒狗粮……

但是她的心一点也不平静，甚至可以说在躁动。毫无疑问，她已经拥有宝贵的爱情。但是够了吗？不够的。黛玉并不是“只求曾经拥有”主义者。

爱情固然值得欣赏，最需要的却是婚姻。她固然可以把爱情表现得众所周知，公然吃醋，甚至可以忘情地喂宝玉喝酒，但却无法为自己的婚姻说上一个字。

她只能是等，一直被动地等，焦虑地等，无望地等；在别人，包括自己的丫鬟紫鹃，说中了她心事的时候，她也必须嗔怪她们都是瞎扯——尽管那是欲盖弥彰。

够痛苦吧。

薛宝钗。

她体内有与生俱来的一股热毒，只有服用冷香丸才能够压制。热毒其实就是对理想生活的憧憬。她小时候贪玩，爱读杂书，让父母不省心；然后她经历了父亲早逝、家族离析等变故后，渐渐把自己修炼成了温柔端厚、随分从时的早熟女孩儿，成了母亲最大的慰藉。

她总是对谁都表现得平易近人；她总是关心别人的困难，努力提供自己的关切和帮助；她总是恪守客人的本分，对荣国府的家事不置一词。

她总是那么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却又何尝不想卸下身上的负担，轻装上阵，能够像那天忘情追逐蝴蝶一样享受青春的欢乐？但是她做不到，为了母亲，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未来，她只能是现在的宝钗，只能是别人眼里的“宝藏女孩”。

够辛苦吧。

贾探春。

作为行事荒唐、不受待见的赵姨娘的女儿，探春一直养在王夫人身边，这是她的幸运，总可以少受赵姨娘的影响，她也努力证明自己这个庶出的小姐并不比正出的差，甚至更强；这也在王夫人和王熙凤那那里得到印证，她们信任她。

然而，她饱读诗书，生性要强，却被束缚在一个女孩的躯壳里，不能像男子一样到外面闯一番天地。

不仅走不出去，她的一些依规之举，要受到赵姨娘的责难；赵姨娘的荒唐行径引发的闹剧及产生的不良后果，仍要她去担着。

够憋屈吧。

李纨。

她出身诗书之家，不过与林如海养女儿黛玉不同，身为国子监祭酒的父亲李守中给她取名“纨素”之纨，给她读的是《女诫》之类的书。

嫁入荣国府后，没几年丈夫贾珠就去世了，只留下孤儿寡母，她选择了守节。于是她每天主要就是带着儿子读书，以及带着姐妹们做针线，过得平静而充实。

但是她青春丧偶，难道真的就完全心如止水了吗？天经地义吗？

如果天经地义的，贾母等长辈也不会对她年轻守节表示敬服了；如果心如止水，她就不会在结诗社、摸钥匙、讨厌妙玉等细节中有不甘的表现了。

她只是告诉自己，选择这样度过余生是心甘情愿的；而内心的波澜，只是少有人体察而已。

够寂寞吧。

就说这么几位吧，她们的矛盾，是不是与李娟的说法相互应和呢？当然不会只有这么几位；这实际上也体现在我们大家身上，几乎没有人能逃脱。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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