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言童年时随爸妈住在乡下。
那时,他家有三间瓦房,院坝外是庄稼地,不多,也就两亩出头。种地为生的庄户人靠天吃饭,不是旱就是涝,骆家地少且薄,一年忙活下来常常食不果腹。大人咬咬牙硬挺也就熬过了,只是苦了正当长身子骨的孩子。
骆言淘气,不管不顾常去姜叔家蹭饭吃。
姜叔四十来岁,方正大脸棱角似刀削般,眉毛浓密,虎目瞪人,不怒自威。外貌如此刚毅的汉子,其家境却是令人唏嘘。前些年,姜叔娶妻生子,每日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生活虽然困苦,一家三口倒也其乐融融。
那个下雨天,姜叔去后山坡放羊,一声惊雷炸响,手中牵着的大公羊吓得怪叫,随后拖着姜叔慌不择路翻滚至十几米深的乱石堆里……
那天后,姜叔左腿残了。过了几个月,姜叔的媳妇儿领着四岁的儿子风一样逃得无影无踪。
自此,姜叔孤身一人生活在骆家屋后的独门独院里。院坝不大,边角处稀稀拉拉生长着几棵果树,有鲜桃、空心李子、磨盘柿;屋后的阳沟坎子上,一溜儿长着大大小小的十来棵桂花树。
这里成了骆言的乐园。桃子、李子、柿子成熟了,淘气的骆言寻来竹竿,瞒着爸妈从自家拿了小竹篓,趁姜叔跛着腿下地时,挑熟透的果子举着竿子就是一通乱扫……
姜叔不恼,任凭小子闹腾。
有一回姜叔拄着拐杖从地里归来,刚好瞧见骆言提着半篓李子撒腿开溜,他瞪着虎目喊道:“小子慢点跑,当心踢到石头块儿。”
秋天时,姜叔家的桂树开花了,老远就能闻见沁人心脾的香味儿。等太阳光将树枝上挂着的露水晒干了,姜叔便会从屋头拖来一把高脚木椅,放至那几棵低矮的树下采摘桂花。采收后,他将鲜活的花骨朵儿摊开在簸箕里,放在院坝木架子上晒干,随后泡水喝。
桂花茶是姜叔的最爱。骆言有时会赶去帮他采摘桂花,这时姜叔就冲他咧嘴笑,神态格外开心。收工回屋后,姜叔从鸡窝里摸出两个土鸡蛋,烧火煮熟后奖赏给骆言吃。
骆言的心里,从此有了姜叔的位置。
许多年后的那一天,骆言他们家要搬去城里居住了。大清早,骆言跑到姜叔家,对他说:“叔,我们要搬走了。您放心,我找到工作后就来接您,到时您就和我们共同生活……”
姜叔说:“小子心肠倒挺好,我哪都不去,老屋住惯了,有感情了。”
“叔您等着,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好。”
姜叔咧嘴笑道。
又过去了几年,骆言经过打拼,在城里开了一家百货超市,手下员工上百人。他惦记姜叔,专程开车去乡下,要姜叔随他进城,帮忙照看仓库里的货物。姜叔摇头拒绝了,他不想拖着一条残腿给骆言添不必要的麻烦。
见姜叔油盐不进的样子,骆言只得苦笑作罢。
之后,既使再忙,骆言每年都在金秋时带着几大袋吃的回到乡下,帮姜叔采摘桂花,顺便帮他收拾一下屋子。
今年秋天,骆言开车风尘仆仆赶回村子,却见姜叔家老屋大门挂上了一把大铁锁,房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院坝里长了大窝大窝的杂草,栏圈里也不见牲畜。
怎回事?骆言心里一沉,慌忙跑去问附近居住的人。人们说,姜叔春天时便被村主任送去了镇上的“福利院”。
“犟老头子……”骆言从心里嘀咕一句,连忙赶到镇上。见到姜叔,骆言急赤白脸叫唤:“叔您怎回事哟,要您进城您不去,跑到福利院来了……”
“这儿蛮好,有人谈话,不孤单。”姜叔说。
“您呀……”骆言不知说啥好了。
瞧着骆言心情平复下来了,姜叔开口笑道:“正好你来了,耽误你一点时间,开车陪我去屋头摘些桂花。喝惯了那东西,还蛮想念呢。”
骆言二话不说,扶着姜叔上了车。
那天傍晚将姜叔送回镇上,骆言来到院长办公室,他掏出一叠钱告诉院长,要他给院里居住的几十个孤寡老人添加一些厚被褥,他下次再来时看还有啥需要购买的物品,他出钱帮忙置办。
临走,骆言拉着姜叔的手对他说,来年秋天他依旧会回来,开车拉他去乡下老屋后采摘桂花……
“嘿嘿嘿。”
姜叔咧嘴笑开了。
笑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