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对不起,你走后家里发生了很多事

十年前,我喜欢口若悬河,十年后,我选择沉默寡言。因为一个个生命的离去带来的伤痛,渐渐有了对生命的敬畏。慢慢明白,生命不属自己个人私有。这个命牵扯太多太多。比如父母,比如兄弟姊妹,比如妻儿老小……我们可以似一片树叶,轻轻地飘落,但我们必须似一株树般坚强活着。活着,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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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继父去世

我是一九九六年八月份结的婚。妻是家中老二。她上有一个姐姐,远嫁他乡,她脚下还有一妹一弟都未成家。家里还有快知天命的母亲和继父。

继父过来时,大姐和我们都未成家。妻的姐妹弟四个的嫁娶,都是在他手里操持完成的。继父有一女儿,在老家跟着她奶奶。比妻弟略小,上来玩时,我们喊她五妹。

继父基本上两边跑,但以我们这边为主。

我与妻结婚时,母亲和妹妹在镇办企业上班,继父在家务农,最小的弟弟在城里读书。一家人也算合乐安康。

随着我的孩子出生长大,妻的娘家先是最小的妹妹出嫁,再后来最小的弟弟也成了家。这段时间应是妻的娘家最幸福的时光。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这种快乐没过多久,继父总喊肚子痛。弟弟结婚后,夫妻双双在沿海城市打工。把继父送到城里检查的重任就落在我的肩上。到了城里,医生一检查,说没啥事,开了几百元钱的药,让回家休息一下就好。

有了医生的话,肯定是心理作用,继父吃了药后,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感觉好了不少。等我再去问,他说没事了。我的一颗心才稍稍落下。

没想到第二年春节过后,继父肚子痛的毛病又犯了。因是老毛病,也没人在意,让他随便拿了点药吃,都以为会好的。没想到,痛的越来越狠。继父有个堂弟在城里医院上班,跟他联系上后,我只好又陪着继父再次进城检查。

在医院因有熟人,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医生说化验的液体里有癌细胞。我傻眼了。身上的钱也不够,刚好继父的亲生女儿――五妹回来。我把继父托付给她,回去商量关于继父治疗问题。

继父是个好人。勤劳肯干,对我们几姊妹如待己出,尤其对孙子辈,更是好的没啥说。只要家里来客人,都是他撑勺烧菜做饭。平时,不管姊妹家谁家有事,什么建房啊或是农忙啊,只要有闲工夫他都会赶去帮忙。没想到患上这种难治的病,我们只能暗暗祈祷。

在我们农村患这种要命的病,基本上等死。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合作医疗,靠种地和到企业打工也挣不了多少钱,更别说住医院治疗。母亲和大姐、姨娘一起租了辆车把继父从城里接了回来,天天熬中药给继父喝,以求挽救继父的生命。

妻弟知道了家里情况,只好请假回来照顾继父。但继父的病拖了将近两个月后,还是走了。继父一走,就剩下母亲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

后来妻弟实在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家,夫妻二人一商量就辞工回来。一是备孕。结婚两三年,都没小孩,一家人都很着急。二是刚好大姑的女儿想把她从镇上跑城里的班车的股权卖一半,妻弟一想买了这车,又能挣钱又能照顾家,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妻弟与爱人小谢一商量,便答应了这好事。

妻弟夫妇白天跑客运班车,晚上就回家陪母亲,日子也算优哉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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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弟弟出车祸

我记得出事那天应是2008年的冬月份。母亲刚好过完六十岁的生日。

我、妻还有儿子我们正在走人家。朋友的爱人过生日。吃罢晚饭,我们几个朋友聚在一起打牌。妻接到大姑的女婿打来的电话,说妻弟被车撞了在医院。妻牢骚满腹说他骑车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叫她别牢骚了,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妻打她弟的电话,电话通了,是医院医生,叫我们快点去医院。我脑子里想的肯定是把腿撞伤了,或是骨折了,他忙着找医生。

未曾想,等我赶到镇上医院,院长和另一名医生,用手电筒样东西,把躺在架子床上的妻弟眼睛一掰一照,告诉我瞳孔己扩散,人已没了。“轰”一下,我一下懵了。我摇他的手,喊他的名字,他一动不动。

妻一听说她的弟弟不在了,“哇”的一声在医院里嚎啕大哭起来。儿子也跟着拼命地哭喊。那种哭声洞穿九霄痛彻肺腑,现在想起,心里都还有余痛。

我从别人断断续续的诉说中知道,妻弟是送他三姐的孩子骑摩托车撞在拖拉机上的坑木上出的事。有人提醒我,抓紧报警。我赶紧打电话报警。又通知妻的几个姑和二爹三爹,还有母亲那边的娘家人到医院来商量后事。

警察接警后,听说人已不在,叫把妻弟的尸体先送到城里殡仪馆去,等他们事故责任划分的认定书出来,后面才是如何解决的事。

我愣在那儿,仿佛天一下塌了。母亲和小谢还在家里等儿子等老公回去,而此时已是天人永隔,怎么办?天地黑暗,无路可走,唯有妻和儿子凄厉的哭声在医院的走廊和场子里飘荡。

泪,从我脸上滑下来。兄弟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那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母亲不吃不喝日夜痛哭,以至疯癫。肇事者已投案自首,家属不理不睬,也不谈赔偿。我们像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每天坐上进城的班车到市交警大队询问情况。

警察态度很不友好,你一找,他脸一黑:“回去,回去。又来干啥子?”

他的意思叫我们在家等责任划分认定书,别烦他,他很忙。他的理由是十个工作日必会出结果。他是在走法律程序。

人命关天,尸体还在殡仪馆里放着,他就轻飘飘几句话想把我们打发了。我们一介草民,不懂法律。可再怎么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从他的态度看,妻弟的命在他们心中似乎是一只鸡,一条狗,或啥都不是的。

可出事的是我们的亲人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棺里。他有哥哥姐姐,可没人有能力把这事办好,我们心有不甘啊。但警察和肇事者的冷漠让人心寒。听说肇事方还在多方送礼,打点关系,想把责任化小,让人气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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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赔偿谈判

大概过了几天,肇事者的老婆派来了她三哥过来谈判。她三哥一看都是个滑头。我们提的条件,他点着头表示带回去,商量好后保证答复。我们半信半疑的应了下来。

到了答复的时间,人毛都没见一个过来答复的。综合了所有亲属的意见,找上门去,看对方到底啥态度。大伙一想,肇事者到今天都不闻不问,刚好是一个镇上的,有亲戚知道他家,大伙一商量一窝风找了去。

对方老婆在家,不闻不问也不拿钱,也不说好话。在对方家几天几夜,饭都弄不到吃的,他们还报警。警察来后一问是交通事故纠纷,问了情况,交待我们不能动手打人闹事,见我们应下后,开上警车走了。

大伙一想,这事只有往上找啊,才有人管。赖在肇事者家,啥结果都没有,又饥又饿的大伙似明白了,又一窝蜂回到家。

等到了指定的时间,责任划分认定书没有任何结果。原本寄托在警察身上的正义瞬间灰飞烟灭。大伙又急又气,妻哭着喊着逼我想办法。我只好把电话打到参军出去的舅那儿,舅托了多方关系找到了他在公安局的战友,责任认定结果才出来。肇事者担百分之七十的责任。妻弟又是商品粮户口,按商品粮的责任划分,对方要赔二十几万。

可我们到对方家已看过,他只有几间民房,一个儿子正读大学,还有个女儿只有几岁,加上拖拉机没买保险,明显的入不敷出。好在认定书已下来,就等对方过来谈判了。

约好时间,对方派来的是肇事者的侄女婿,我和妻的三爹,还有他的表妹夫三个人作为谈判代表过去。警察给了我们一间办公室,让我们自己协商。

对方谈判代表来了两个,过来拼命地压价,我们从开始的十二万,一直到降到八万五,不能再少。对方见再没商量余地,便溜之乎也,把我们撂在那儿憨等。

我们只好再去找警察。警察也无奈地摇头。

当我们一脸失望地回到家后,所有的亲戚都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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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抢人

不知谁出主意,不行把人抢出来,不信就没人管。再不行,拉到肇事者家去。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家里几个主事的一商量便应了下来。

那天是个灰蒙蒙的早晨,我们主意都已想好,不争不吵,也不武力动手,只是把人抢出来再说。若在路上碰到警察,女家属都跪在警察面前哭诉,男人们继续把人拉上往家里跑。

那天一大早,我们一大家子有二十几人,坐在三辆三轮车上往城里殡仪馆出发。每一个人的脸上因长期伤心哭泣,都结了一层黑漆漆的血痂,伴着的还有忧伤。冬天的风吹在人的身上,像刀子样凛冽。可我们不管不顾的进城了。

到了城边的殡仪馆,殡仪馆里的工作人员有所警觉,满脸狐疑地问来这么多人干什么?我们回答,都是亲属,火化前来看最后一眼的。工作人员看了我们一眼,没在说啥。

当妻弟冷冰冰的尸体被抬出来的一瞬间,男人们一拥而上,抬上尸体便走。女亲属也爬上了车跟在了车后。我看着妻弟的身子,可能是冰着,硬挷的似一块冰,因有白霜,已分不清脸上颜色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下傻了眼。他们肯定报警了。刚走半道上,就有一辆警车横在路中间。我手一挥,女的一涌而下,全都跪抱住警察的腿,哭天嚎地的诉说,拦路的警察被我们哭诉感染,流下了泪。我们男人没闲着,一齐用力把警车挪到路边继续上车往回跑。

等我们快到家时,在母亲屋后的公路上一下来了十多辆警车堵在了路上。

终于有人管了,我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村里的村支书,镇党委书记,市公安局的局长,市政府的领导,还有我们和肇事者代表,十几人齐齐坐在村委会的会议室里谈判。我和妻的一个堂哥作为代表参加了谈判。我们的要求很低,只要赔八万五千块钱就行了,我们也没别的要求。

可对方来的代表没有一个人担事的,一听到钱各自悄悄溜了。他们的行为惹怒了中间调解的领导。好在多方做工作,最终在看守所达成协议,肇事者赔八万五千元,先给五万现金,剩余的分三年给清。

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妥协,同意了这个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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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赔偿金给了弟媳小谢

在最后关于钱给谁时?又起了争论。几个堂哥主张把钱扣下来给母亲。可在征求母亲的意见时,执拗的母亲意见坚决地要跟儿媳小谢。她说:我不靠谷堆靠草堆啊。母亲的意思,儿媳是她的谷堆,是她的终身之靠。

可小谢与妻弟结婚几年一直没生养,针对母亲的决定,我们曾怀疑过。

但母亲主意已定,我们三姊妹也无二话。只要小谢对母亲好就行。尽管妻弟与小谢在城里有一套房子,还有一辆客运班车一半的股份,但母亲的想法,我们是支持的。

我们帮小谢把家里所有能卖的粮食禽畜等全卖后,折成钱交给小谢,然后把老屋一把锁锁上。似一场盛宴散场,空留孤寂伴老屋。

村支书见母亲身体虚弱,专门找人找车把母亲送到镇医院治疗。感恩领导的好心,让我们最后感觉到一份温暖。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就跟小谢住到镇上他们原来租的房子里。母亲做饭洗衣,操持家务,小谢就一个人在班车上卖票挣钱养家。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小谢会为母亲养老送终。可我们因为母亲的一句――我不靠谷堆靠草堆啊,我们不在讨论母亲的后半生。

也许她是对的,小谢是善良的。小谢一定是从古书里面走出来的典型的贤惠儿媳,尽管丈夫没了,也没孩子,我们相信她一定会用她的善良和真爱帮我们撑起这个破碎的家。就算她再婚,只要不离开这个家,赡养母亲,我们依然愿意做她的姊妹,做她的亲人。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也许我们永远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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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小谢改嫁

事情的起因是半年后,小谢又找了个男朋友,母亲无意中说小谢把城里的房子卖给小谢的妹妹了,房子还是她和小谢住,母亲在卖房协议上签了字。

我们三姊妹一听,这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小谢不简单啊,都在开始搞财产转移了。我们把这事一说给几个姑父听。几个姑父纷纷指责母亲的不对。母亲这才醒悟过来。

都说小谢善良,没想到她也是个心机妹。我们全被她做出的假象蒙蔽。可事已至此,指责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协商。

我们找小谢时,小谢与她的男朋友正在城里的酒店里举行婚礼。那一天正是妻弟死后一年的祭日,我们找到小谢,指出这事,她也流泪了,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什么,残酷的现实就是这样,小谢没有我们想象那么好。

等小谢二次完婚后,我们姊妹几个和母亲去找小谢,一是她原来买城里的房子,在妻和妻姐那儿借的有钱,二是母亲养老问题。

小谢很聪明,她不再露面,而是叫她老公和她妹妹,还有她表姐一起过来谈判。

在争吵中,最后在城里公证处,小谢还了在城里买房在大姐那儿借的钱。欠我们的,说叫母亲分担一点债务没还。最后用五万块钱买断了与母亲的婆媳关系。

原先的千般好抵不上现实一刻钟,自此,小谢在我们的生活里消失,再未听到她喊母亲一声妈,也再未听见她喊我们一声哥和姐。

现实的天空,良知受不住金钱的拷问,小谢变着法得到了所有财产,唯留给母亲儿子用命换来的八万五千块钱,其中还有三万五千元是一纸欠条和家里老屋。至于欠我家的钱,在争吵中化为乌有。

母亲后来让我们把老屋卖了在镇上买了套单元,与三妹一家住在一起。平时送送三妹小孩上学。至此母亲再未回到老屋,当然我们也不愿意母亲再回老屋。老屋里有太多的苦难,让人不愿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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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尾声

前段时间,镇上有一家正准备与己成年的儿子提亲定婚期的夫妇。儿子去水库钓鱼,渔线扯起时弹到高压电线上,一下被电打死了。听说其女友已怀孕,男孩母亲跪求其女友把孩子生下来,可女友母亲不干,把孩子打掉。这种痛,何其伤心。

事后,我们也曾想,假若妻弟没出 车祸还活着,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悲伤和眼泪流,更不会让警察大动干戈,浪费社会资源,尤其不会让另一个家庭因此背负巨额债务……

儿子已成年,在城里读书,我们一直告诫他,少惹垃圾人,平时出行注意安全,因为每个人在人世间,不是单个为自己而活。为人子女至少要尽孝;为人父母担子更重,上要尽孝,下要育儿。

人生何其艰难。不管怎样,安全的坚强的健康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The end--

作者:邵传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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