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间

    清晨的雾，漫山遍野。薄凉的风携着一丝丝雾气吹进屋子里，散了一夜的酒香。

   昨夜同窗的豪言壮语仍在耳边。众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谈笑间灭南国来犯之敌，若任主帅带兵北上，攻城掠池不过弹指之间，好不快哉。说到得意处酒也饮得快了些，我那桃花酿生生被喝去七八坛子后，终是醉了一片。

   众人呆到朝霞未起便匆匆离去，有功名者要上那金銮殿见帝，无功名者圣贤书尚未读透，昨夜那酒喝得已是千不该万不该，家中母亲免不得又要唠叨上几刻钟，哪敢长留。

   我这，终于是清净了。

   站在檐下醒了醒，转头看着屋里一片的狼藉。桌上的酒壶五只倒了四只，没倒的那一一只歪歪斜斜的靠在酒杯上，只要轻轻一触便会倒下。桃花的香随着山风四下散去，引来平时不见的彩蝶翩然起舞。琴案也在昨夜的豪情壮阔中落了一片醇香，好在我的琴收了起来，免过一劫。

    待我收拾完沐浴后已经过了诵经的时间，抱了琴出门去，此时桃花开得正好。

    我抱着琴在桃花林里随处寻了一地坐着，十指轻扬，和远处的流水高山合奏一曲，一曲又一曲。枝头的花开得正艳，粉白粉白。一阵风吹来，桃花纷纷扬扬随风飘落，蓦的，琴音慢了些，沉了些，不复悠扬。

   那花，落了满地，目之所及，遍野灼目，刺得眼生生的疼。狠狠地闭上眼，敛去了眼帘的模糊，琴声止，手微凉。

   五年前，江南，幽南公子才名满天下。青楼艳绝之地所唱词皆出自其手，幽南公子还弹得一手好琴，每每艳妓评选花魁之时幽南公子都是座上宾。有时风雅得紧了，幽南公子还会弹一曲和新花魁的舞，那新花魁得了魁首和旁人的艳羡，舞得更是卖力，引得那寻欢客一掷千金，千金博美人一笑不过如此。

   那年四月，幽南公子与同窗好友相约举行诗会，恰逢四月桃花正艳，诗会便在城外十里的桃花林里举行，以桃花为题作画或作诗。同窗皆知幽南公子才识天下少有，几人联合耍了计谋诓了幽南公子，幽南公子也不恼，打趣几声便吩咐童子抱了琴在一旁煮酒，酒香和桃花香混在一起，未饮先醉。

   几杯酒下肚，幽南公子和同窗招呼了一声，带着童子去了桃花林的另一面，静坐抚琴，琴音空幽婉转，低处似闺阁女子的呢喃之语，高处又像将军凯旋归来女子的欢呼。幽南公子弹得入神，童子听得痴了，花树下的姑娘听得也痴了，一曲终了。

   幽南公子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女子，低低笑了出声，惊醒了沉醉的人。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手足无措的解释着她并不是有意偷听的，是为了寻她跑远了的弟弟，慌乱的样子颇有些可爱。幽南公子笑说此地并未刻着在下的名字，姑娘随处可去得。旁边的树上突然冒出了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奶声奶气的喊阿姐，阿姐我在这，边喊边拽着手里的树枝左右摇着，摇落一地芬芳，姑娘站在树下，身上洒满了桃花瓣，像是桃花仙子般，美艳无双，这一回，换幽南公子痴了。

   后来得知，那是尚书府的千金。幽南公子便日日上门拜访，和尚书大人论国事，演沙盘。尚书得知这是幽南公子，知他才情绝艳，名满天下，也乐得结交。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起来。幽南公子见时机成熟，便和尚书说想要求娶他的女儿，尚书问过女儿后应下了，至此，欢场再无幽南的身影，有的只是他的词和他的惊艳传说。

   幽南公子成婚后便入了朝堂，任太子老师。次年二月，帝驾崩，太子上位，幽南成为帝师，任相辅，一时朝堂上无人能出其右。同年九月，妻子身染重病，天下名医共执一词——药石无医。幽南大悲，辞去相辅一职，举家离了京城，到了岷山下，遣散家奴童子，夫妻二人入了岷山。

    十二月，岷山上多了一座新坟，在桃花树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手上的水迹被风拂去。起身抱着琴来到了桃林中央，一座孤坟落满了桃花，我挖开了旁边的土，捧出一坛子桃花酿，敬了坟中人一杯，这酒，是上一年这个时候埋下的，一年时间，酒还未醇，一口下去，呛得眼泪直流。

   “安之，这一杯酒我敬你，安之你记得吗，五年前的今天我们就是在桃花林里相遇的，安之，你看，几年前我们一起种的桃树开满了花，我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哦。我也很好，每天诵经抚琴，挑水种菜。安之，你让我好好活着，我就好好活着，你在那边千万等我好不好？安之……”

   五年前，江南，桃花树下。

    “姑娘，在下陈幽南，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穆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