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行——明珠夜半


长春这个地名之于我,一直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小时候站在火车站的大屏幕前,每每看见终到站或者始发站的位置出现这个词汇的时候,心里总会翻涌出一种莫名的激动。我内心里很想去那里看看,因为它的遥远、因为电视荧幕上的北国风光、因为那儿是传说中的关外……可惜,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今年夏天。

这座城市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七千年以前,当时这里居住着一个古老的原始部落——肃慎族。他们信奉自然神,每逢祭天之时,就会在一处神圣的地方说出一句祈福之语:“茶啊冲”。这句话的意思是“愿天赐予我们永恒的春天,让我们的生活充满欢乐和希望”。这里就是他们的王都,也是他们的祈福之地。后来,随着历史的变迁,这里的部落氏族逐渐与汉族融合,开始说汉语写汉字了。由于“茶啊冲”与汉语的“长春”发音很相似,就将其音译为“长春”,并取代了原来的地名“喜都”,成为了这里的地名。

后来,历史的车轮滚滚,在尘土飞扬里,就到了辽金时期,当时这里设有长春州,是渤海国扶余府的边防重镇。这个时代,长春州之名可能是因为这里生长着一种叫做长春花的植物,也就是蔷薇科野生月季花。因为它能够月月开花,所以被称为长春。这里也是辽朝皇帝经常进行春猎的地方,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

近现代时期,这里经历了沙俄、日本、国民党等不同政权的更迭。在日本占领期间,这里被改名为新京,成为了伪满洲国的首都。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这里恢复了原来的名字——长春,一直沿用至今。


俯瞰长春

在解放战争时期,长春,成为了军事必争之地。它的重要性,不仅体现在它是吉林省的省会,也是东北地区的政治中心,更在于它是国民党在东北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解放军向南方进攻的必经之路。同时,长春也是东北地区的经济中心,拥有众多的工业、商业和农业资源。别忘了,它做过多年的伪满洲国的首都,这里有很多重工业的供应链和交通运输设施基础,事实上它也是东北地区的铁路枢纽。

它是广袤东北大地上的一颗明珠。


今年夏天的旅程是为了更大的旅行计划所打的前站,我想走遍中国每个地级及以上的行政区,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因为截至今年,这样级别的地区,恰巧有333个,我即使一天走完一个地方,也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何况我希望我能够对每个地方都展开比较深入的探索。我坐着火车从杭州出发,第一季的终点站在齐齐哈尔。

我沿着铁路线,走着之字形路线,一直北上。真的很感叹祖国的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铁路的发展:每一座城市都可以通过铁路到达;每一座火车站都是上下车很便利的高站台;站房都很干净、整洁。

但我也可看到了差异,比如:有的小城市的车站都没有无障碍换成或者出站通道,如果你坐着轮椅,你恐怕需要麻烦站里的工作人员,把你抬下陡峭的出站楼梯;有的城市里的车站年久失修,站房里的大理石地面黄色的污渍、裂开的细纹随处可见,老旧的店铺面头上的霓虹灯箱嗡嗡作响,还保留着90年代的味道;还有的城市,火车站前的广场上都长出了星星点点的杂草,对面的汽车站也已停用,灰尘落满了上着锁的候车大厅,就像是发生了事故,被荒废的核电站家属区。

这种差异越往北去,越加明显。在江苏省内,几乎感受不到差异,每座城市都那么现代化,那么光鲜亮丽;到了山东,出了济南,其他城市便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杭州,或者是从杭州飞到了济州岛,那种年代感立刻扑面而来;河北因为有首都和天津的加持,和江苏的情况差不多。

我是在凌晨时分抵达的长春站的,踏出车门的那一刹那间,我打了一个寒颤,虽然在锦州、在沈阳,甚至在四平,我已经经历了好几次东北车站这种特别的欢迎仪式的洗礼,它像是一种下马威,也像是一种隐喻,它提示着你,这儿不一样,它会比较冷清。


购物中心

现实情况也确实与隐喻一般。

隔日,我上街吃饭与游荡,那是周六的中午,我在接近市中心的位置,路上却也没有多少行人,三三两两的。上了年纪的人居多,大家在路上的行进速度不快,也不怎么交谈。大街上时不时的还有汽车驶过的风声,混杂着行人偶尔的对话,倒是不冷清,但也不热闹。

这是个晴天,气温二十八度,在东北这算是有一点点热,但不算是高温。听沈阳的司机师傅说,他们东三省夏天气温超过三十度就可以领高温补贴了。我站在太阳底下,被阵阵凉风吹着,感觉十分凉爽和惬意;我穿着短袖T恤,如果走到背阴的角落,没了太阳的照耀,我就会觉得冷了。

中午吃饭的餐馆,是一家在大众点评里排名非常靠前的铁锅炖餐厅。两层楼,二层是包厢,一楼是散座。店面中等大小,楼下的大厅摆了十五六张桌子,估摸着,楼上也有两个大包和四五个小包。但是我吃完了饭,也没见人上去或下来过,连伙计也没有上去过。

我去的时候正值饭点,楼下除了我,还有四桌客人。老板躺在收银台后面的沙发里看着视频,声音不大也不小,正好充当了整个店面的背景音。老板见我进来,冲我摆了摆手,说,桌上有菜单,叫我选好了想吃的菜,拿笔勾上,然后交给服务员就行。坐在大厅角落里一张空桌子旁的女生,冲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老板的话。这服务生后来除了问我有没有忌口、喝不喝酒和礼貌性地回复不客气外,再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铁锅炖分量足,我一个人吃得慢了些,待我吃完已经到了两点一刻,店面里已经没了其他客人。

预约参观一汽工厂的时间在第二天的九点,下午是闲逛休闲的时间。于是,从餐厅出来之后,我就拐进了旁边的一家商场。这家商场肯定是比一般城市里万达的规模小了不少,上下一共六层,每层楼的大小嘛,大约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

楼内的光线比楼外暗了不少,一进门,便感受到了凉意,和扑面而来的一股霉味。我在一层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一小半铺位已经荒芜,这个形容词是贴切的,因为那些铺位里还有一些商品,多是衣物、围巾之类的东西,但是无人看管,也没有招牌,更没有灯光,就像是杂草长在了荒芜的庄稼地里一般。为了找厕所,我摸索上了二楼,这里的电梯也只有一半还在工作。二楼,荒芜的地方就更多了。在下楼的时候,我注意到,中庭处巨大的招牌上的促销信息,还写着去年过年时候的大甩卖。

长春这颗明珠,好像也不怎么亮了。

但是长春一汽的工厂却又是另外一番样子,我一走进工厂的大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汽车制造厂,而是一个充满了科技和创新的未来之城。我看到了巨大的冲压、焊装、涂装、总装和电池电驱车间,它们像一座座现代化的城堡,散发着金属的光泽。

厂区非常巨大,大到在不同区域穿梭需要坐上厂方专门为员工准备的接驳车。太阳照射着,整座厂房就像是迎着朝阳在前进的现代化巨轮。

循着制造汽车的工序环节,我们首先便来到了冲压车间,这里是汽车骨架、外壳和底盘的来源地。我看到了一排排巨大的冲压机,它们像一群沉着的巨兽,不断地吞噬着金属板材,然后吐出各种形状和尺寸的冲压件。这些冲压件有的是汽车的车身、车门、车顶、车尾,有的是汽车的底盘、悬架、转向轴承。

随行的工程师向我们介绍,冲压车间的工作分为两个阶段:预冲压和精冲压。在预冲压阶段,金属板材被切割成合适的大小和形状,然后被送入冲压机进行初步的成型。在精冲压阶段,冲压件被进一步地修整和加工,使其达到设计要求的精度和质量。

这里的冲压车间不仅拥有国内领先的设备和工艺,还采用了智能化的物流系统,实现了冲压件的自动化搬运和存储。在每个冲压机旁边,都有一个智能小车,它会根据生产计划和物料需求,自动地将金属板材送入冲压机,并将冲压件运送到指定的位置。在每个存储区域,都有一个智能仓库,它会根据库存情况和出库指令,自动地将冲压件分类、码放和出库。这样不仅节省了人力和时间,还减少了物料损耗和浪费。

而焊接车间,则是要把相关的冲压件焊接为一体,让它们直接具有整车的形态,这里的设备非常先进,无论是取料、焊接还是送料都是由机械臂完成的,这极大地减少了人为干预所造成的误差累积和意外嗑碰问题,也减少了人工的体力消耗和安全隐患。

一汽焊接车间采用的是一种激光焊接技术,所谓激光焊接就是利用激光束作为热源,对材料表面进行局部加热,使材料熔化并连接在一起的一种热焊工艺。它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它会使焊接处的缝隙更窄,从而使得车身具有更好的一致性,能够承受更大的应力作用,简而言之就是更加坚固;激光焊接还可以实现同种或异种材料的连接,包括一些难以焊接的材料,如铝合金、不锈钢等。长春一汽公司是中国最早引进激光焊接技术的汽车企业之一,他们使用的技术渐渐成为了中国这一领域的行业标准。


长春一汽总装线

在涂装车间,则是用机器人替代了原先所有需要人工干预的工作,使得工人再也不用接触那些对健康会产生危害的涂料和油漆。涂装车间的工作分为两个阶段:底漆和面漆。在底漆阶段,车身被送入电泳池进行防腐处理,然后被送入烘房进行干燥。在面漆阶段,车身被送入喷漆机进行多层喷涂,包括中间层、色彩层和透明层。在这里,也采用了智能化的质量管理系统,实现了涂装质量的预测、检测和控制。在每个涂装机旁边,都有一个智能视觉系统,它会根据设定的标准,自动地对涂装效果进行评估和反馈,包括自动观测是否有漏点,以及涂料附着是否均匀等。这一切,都好朋克,很有科幻电影的感觉。

一汽工厂的生产技术水平不光在国内是一流的,在国际上,也是先进的。从厂区出来,我在想,长春这座城也有两面性,一面颓废,一面又充满朝气。

长春的出租车非常有本地特色,一水的一汽红旗新能源轿车,看着车头的造型以及嵌在发动机盖上的波浪形的红旗标志,会从心底里油然而生出一种威武和安宁的感觉。

出租车司机王师傅是我在从一汽工厂返回酒店的时候遇到的,那时候我站在路边,打开滴滴,发现附近其他车型都很少,便开始呼叫起了出租车。

王师傅爱笑,一脚刹下车来,摇下车窗,对着我笑着喊道:“小伙子,上车!”就像是一位就未谋面的老朋友一样。这样的安全感,让我想起了我那对在一家国营军工单位干了大半辈子的父母,只有长期在稳定、安全、和谐的人际关系中生活的人,才有这样的气质。

“小伙子,来参观一汽工厂啊?”在我落座之后,王师傅率先开口问我道,不等我开口,他又继续说,“我以前也在这里工作。”语气里带着一些自豪与惋惜。

王师傅以前是一名一汽冲压车间的工程师,在那个国有企业改制的年岁中,他下了岗。但是自己依然很热爱汽车,他就做了出租车司机,这车一开就是二十多年,今年王师傅已经快60岁了。唯一的儿子也在前两年结了婚,他过两年也便可以退休了,按他的话说是,等他不想要开车的时候。

“你儿子,他也喜欢喜欢车子吗?”我这么问他。

“不,他喜欢搞电脑,他在长春这边开了家网络公司。”我很惊讶,在我的认知里,应该不会有年轻人愿意在长春开设网络公司。于是我跟王师傅交流起我看到的——长春商业的凋敝、青年人的流失等问题。

他对我笑笑说:“发展过程中,就有先后、有好坏、有矛盾,人生和社会不都是这个道理嘛。要用乐观的眼光去看事情,要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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