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米燕的成长轨迹为主线，写在大山里长大的60后、70后女孩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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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晚上十二点的时候，米燕娘醒了过来，麻药过后，疼痛一阵阵袭来。护士过来给她打了支杜冷丁，她才有点精力说话。
“瘤瘤取出来了？”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取出来了。老大的三个。”米会计给她掖了掖被角，“没事了，现在好了，你放心睡吧。医生说，要休息好。等肠子顺了，通气了，就能吃东西了。”
米燕从来没见过爹爹这么轻声地跟娘讲话，像是哄小孩子，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她鼻子一酸，眼睛潮湿了。都说患难见真情，年少夫妻老来伴，看来真的是这样。她看看旁边的胡杨，我跟他，能不能相携相伴走到人生尽头呢？
米燕娘听了老伴的话，似乎安心了好多。她勉强打起精神环视了一眼周围，大概是看到孩子们都在，安心地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
手术后第七天，米燕娘放了个屁。“通气了！”她孩子似的笑了。这是从她生病以来，笑得最舒展的一次。米燕知道，在娘的意识里，通气了，能吃饭了，就意味着她渐渐康复，很快就能回家，过上以前那样平静的日子。前一阵天天靠输液维持，她始终觉得自己一只脚还在鬼门关里。
一家人都很高兴。胡杨赶紧张罗着回家煮粥，这才刚开始进食，要以流质食物为主。
在医院住了20多天后，米燕娘终于可以出院回家了。按照这里的风俗，大病回家离开医院的时候，要放一大挂炮竹，一是庆祝恢复健康，二是驱赶走病魔，三是赞扬医生医术高明。
胡杨买了挂一万响的爆竹，车子走了好远，炮竹还在响。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回家去，以为这下子，再也不用跟医院打交道。
新学期开学，米燕终于如愿以偿地被调到镇希望小学了。老校长找了个很好的借口：学校里缺英语教师。米燕正好自学了英语专科，名正言顺地就去了他们学校。老校长真是米燕遇到的贵人，多少人送了快一万块钱的礼物，都没能调动成功，米燕一分钱没花，就达成了愿望。
希望小学离胡杨家走路只要十几分钟。胡杨妈妈高兴地腾出一间房来，给这个深得自己喜爱的未来儿媳妇住。
米燕娘也渐渐康复，又能开始洗衣做饭种种菜园子了。她的气色也日渐好转，亲戚邻居来看她，都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信了基督教，认为是主救了她，每个周日，就跟村里几个老人一起，去做礼拜、念经。
山村里，鸡犬之声相闻，一派岁月静好的祥和。但是，生活总是暗涛汹涌。
这年冬天，米会计突然面黄肌瘦，头晕恶心。米燕趁着周末，带爹爹去医院检查。徐一刀亲自接诊，初步诊断为肝腹水。胡杨带着米会计又去县医院复查，结论为：肝腹水，晚期。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爹爹一向身体康健，虽说清瘦，但一辈子没生过大病。这才第一次来镇上看病，竟然就是不治之症。米燕偷偷跟哥哥姐姐商量，决定瞒着父亲，在他最后的日子里，让他吃点好的喝点好的。
胡杨的母亲也同情这个未来的亲家，他们家一合计，就留米会计住在他们家了。好歹在镇上，买个骨头炖个汤，比较方便一点。听说十里之外有个老头，得了肝腹水，用偏方治好了，胡杨就提着礼物，去他家讨要偏方。
他们告诉米会计，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肝有点不好，每天晚上吃两个鱼腥草煮鸡蛋，慢慢就能治愈。米会计就按着两个孩子的安排，白天喝点汤汤水水，晚上按时吃鸡蛋。不管多么难以下咽，他也强迫自己吃下去。
他按照单方，吃了七七四十九天。可是，他的病情非但没有减轻，腿部却开始浮肿起来。老人家不傻，坚持要回自己家：“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但我想死在自己屋头。”
米燕拗不过爹爹，只好让他回去。没过几天，米会计就捎信让米燕和胡杨上家里去，说是有事商量。
“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是好不了了，我的日子不多了。好在我这一辈子的义务，都快尽到了。现在就差米燕还没有给婆家。你们俩看看，择个日子，早点把事情办了，我也能放心走了。”
米燕心里一阵难过。娘的病刚好一点，爹爹又病入膏肓。她本来还没想谈婚论嫁，可是现在看来，必须得提上日程了。
胡杨他们家，早就想把米燕娶回去了。碍于米燕爹娘一直生病，没有说出口，这下子正中下怀，很快就把日子定了下来。
正在忙盖房的绍鸿，把家里早就预备下的上好杉木给了一些给米燕。“你们把木料运去，自己找木匠打家具吧。现在小街上时兴什么样式，我也不太懂。”
胡杨找了镇上最好的木匠，按照房间的布局，赶制了一套家具出来。大红的油漆，烫金的花纹，漂亮又喜气。
出嫁那天，米燕趴在哥哥背上，由哥哥背着从房间里一直到大门口。她忽然想起米香出嫁的时候，自己对将来嫁作他人妇的期待。可是现在，她并没有那么欣喜。她甚至有些不甘心：我就这样，将自己嫁了出去？
不过，她对胡杨最近的表现还是满意的。爹娘生病，都是他跑前跑后；对待自己，他也照顾有加。尤其让米燕欣慰的是，从上次喝完酒闹事以后，最近一年里，他都没再喝醉过。
胡杨家派来的迎亲队伍，阵势相当强大。8辆小汽车，10辆摩托车，来的都是胡杨的战友。新娘车走在最前面，后面的车一字儿排开，乡间公路上尘土弥漫，像是在拍警匪大片。
婚礼相当热闹，一共摆了40多桌。胡杨拉着米燕去给每一桌敬酒，敬到最后，米燕已经笑得麻木了。
闹洞房的呆到很晚才走。米燕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今天的妆容，跟她想象中新娘的样子，也有差距。米燕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穿着洁白婚纱的教堂里的婚礼，但这辈子，这个愿望只怕是不能实现了。
她笑自己矫情，看看坐在身边坏笑着的胡杨，她明白，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个男人，就是这辈子，她要与之风雨同舟的人。
【自从懂事，米燕就没有彻彻底底地做自己。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开始为自己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