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棉之秋
1
她拨了第七遍电话,那边一直是正常响铃,但就是无人接听。
怎么了?!
不会有事吧!是在车上睡着了,还是有意不接?
她烦躁地在屋里走动,转来转去。盆里的衣服昨晚就泡上了,不想洗。桌子上,儿子早上吃饭的碗上沾的稀饭也干了,没有心思刷。饭在锅里早凉了,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昨晚说好他今天回来的,现在应该在车上,那为什么不接电话?!她心里早腾起了无名火,就像要爆炸的气球,恨不得立马跟他大吵一架!
她又拨了一遍,依然铃声响起,无人接听。
2
她心里其实知道,他是有意不接电话的。他烦她的电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去年,儿子读高二,成绩下降厉害,她经常寝食不安,就打电话给他。一开始,他还竭力安慰她,给她支持,跟她一起着急,一起想办法。
有一天,儿子跟老师发生了冲突,她被老师叫去学校。儿子情绪很激动,在教学楼的顶楼楼梯口哭泣,当时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柔声劝说,陪着儿子一起去向老师道歉。事情处理过后,她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她心里压抑着恐慌和担忧——她大姐家的儿子,就是在中学得了抑郁症,从楼顶上跳下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她跟他打电话的时候,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忍不住嚎啕大哭。后来,她跟儿子间的摩擦也是接连不断,每一次电话里,她都要向他哭诉一气。有一次,他不耐烦地说,学校启动第一年,许多事情要处理,我每天又忙又累,天天还要听你说这些。你什么事不做,带个孩子怎么就带不好呢?!
她突然被他的话噎住了。
3
儿子升高二的暑假,他们夫妻俩双双从学校辞职。她全心陪读,他与朋友到河南办学。家里本来也没有多少积蓄,把房子作抵押贷了款,又从亲戚朋友处筹集。近百万的钱啊,等于所有的鸡蛋都装进了一只篮子,一切压力都在他心上。学校招生、聘老师、与当地政府之间的交涉、学校的管理……千头万绪,要一样一样去落实。
的确,她把心思全用在叛逆期的儿子身上了,忽略了他的辛劳和感受。
但是,她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怎么叫“什么事都不做”?!我为儿子辞了工作,背井离乡,忍受孤独寂寞每天焦虑孩子的成绩和身心健康,这是“什么事都不做”?!
她突然想起来,那天盛怒之下的儿子对她吼道:你每天什么都不做,还能少管我的事!是我在读书,不是你!
曾经也是个受人敬重的老师,而今,在亲人眼里,她是个“什么事都不做”的人。她所有的付出,在他们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她成了惹他们心烦的人。
她突然感觉无边的茫然和无助。
在辞职之前,他们在家筹划的多美好啊,她全力支持他外出打拼,把娘家亲人的钱都借来了,连安身的这套住房都抵押了。但她毫无畏惧,他是她的定心丸。
他说,会抓住这次机遇,努力打拼,给他们娘俩富足的生活。她说,她会好好陪儿子度过最关键的两年,自己也可以过上曾经想要的慢生活——打理好孩子的生活后,每天随心所欲地画画。
可是,辞职不过半年,她成了焦虑烦躁的女人,成了家中最无用的人。
4
有时,有朋友善意地提醒她,男人在外面要注意啊,外面很乱的。
起初,她听了总是一笑了之。她知道他,一个老实人,一个工作之外平素只喜欢读书写字的男人,在外面能有什么事。
那天,一个老乡兼熟人——也是在陪读的妈妈,跟她说了一些事,让她的心突然不安起来。那个女人的丈夫本来跟她夫妇俩一个学校的,后早几年出去办学。女人说,一起出去的那几个人,在外面都有了人。
“你不要以为,学校就是一块净土。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他们哪能离得了女人?再说,四十多岁的男人,成熟稳重,事业有成,最容易招那些小姑娘喜欢的,又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了?你不要傻啊。”那女人说。
她联想到最近他接电话的态度,突然心里慌乱起来。
她打电话给好朋友莲,莲笑她神经质,叫她不要疑神疑鬼。她说,你自己的男人,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自己不了解吗?哪里是所有的男人都那样?少听那些话,平时多沟通最重要。只是不要一打电话就诉苦,你知道的,他不过是真的很忙很累,被你每天诉苦烦了罢了。
她的心似乎略略放下了些。
5
因为一双鞋垫子,一个年也没过好。
寒假他回来,终于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好好地过个年了。电话里,虽然有过不快,有争吵,但对即将到来的春节,能在一起十多天,能平心静气地交流,也许所有的阴云都会被吹散。她在心里期待着。
她发现,他的鞋里垫着一双陌生的鞋垫。手工绣制,一枝并蒂莲。她一下子爆发了,哭着撕扯鞋垫,责问他。他解释说,就是一个女教师给的,也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人家给,又不好意思拒绝。
她哭闹,他解释。她想起了那些日子的他接电话的冷淡与不耐烦,发疯似的责骂。他或解释,或沉默。
她要他删掉那女教师的一切联系方式。他默默地删掉了。他安慰她,劝她,说自己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都没有。她不依饶,说他只是在敷衍她。他后来索性什么也不说,要么蒙头睡,要么看书。
一个春节,就这样过去了。
他回到了学校,她的心再也不能安宁了。她总是频繁地给他打电话,要他告诉自己在做什么。一开始,他还能耐着性子说给她。后来,他常常就不接,也不挂。电话静音,随它响铃。
她常常困兽一般,感觉自己要疯了。
给莲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有时被劝劝又笑了。“那天吵架,我说孩子毕业,我们就离婚吧。他说,你要是想自由,那就随你吧!你说,他这说的什么屁话啊!明知我在说气话,却一点不挽留。以前他从来不这样的,看来我们是真的完了呀!”她哭着说。
莲让她让自己放松一些,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把画笔拾起来。不管以后怎样,当下自己要好好吃饭,不要多想,努力让自己快乐。可是,没有什么用,她的心再也安定不下来。
孩子进入高三,成绩刚刚有了点起色,我们俩又这样,我这是什么命啊。她心里烦躁不安。我曾经不是这样的人,都是他害的!她忿忿地想。
6
她又拨了一遍电话,照旧无人接听。
她烦躁地在屋里转来转去。画布上未尽的画就像一个笑话,她一脚把画架踢倒了。
时间不早了,还得出去买菜——儿子的中饭不能耽搁。
镜子里,一张暗淡的脸,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睡衣灰暗,睡衣下是毫无生气的躯体。——这是我?!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沮丧到了极点。想起有天儿子上体育课,回家换运动鞋,她开了门,儿子说,妈妈你去照照镜子看,你都能拿着碗去街上要钱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一阵嫌恶。然而无心收拾——我打扮给谁看呢?!曾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存在,却没想到照样难逃庸常,活成了自己都讨厌的人。
他现在连我电话都不想接了。刚认识的时候,一个星期能接到他几封信。莲说我把自己弄丢了,可是如果没有了他的关爱,我只有凋谢。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拿过梳子招了几下头发,脱了睡衣,随便套了身衣服准备去菜场。
突然有信息提示声。她连忙抓过手机:在吗?唉,又是他——一个近二十年没见的男同学,在校时曾经给她写了几封信,她都没有回。那天在同学群里找到了她,请求加她。加了她后,经常给她发信息。她很少回,很少跟他聊天。但他总是给她信息,嘘寒问暖。
她苦笑着甩甩头发,没有回信息。拿起钱包,出了门,直奔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