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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长春,我就买了张地图来寻找八大部,结果没有找到。
先要说明一下,这次旅行是十年前的旅行了,那时的手机还没有度娘来做指导老师。而我要寻找八大部,也是到了长春才临时起意做出的决定,没有提前去做功课,好好了解它们的历史,因而最初我以为八大部是一个文化街一样的景区。到伪满皇宫时,那里还没有开门,我便向爱聊天的门卫大爷打听,才知道八大部不是一个景区,而是星散在几条街上的“景点”,只是这位大爷也说不清楚,这八个“景点”在哪里?
“那什么,你去文化广场打听打听吧。”
从伪皇宫出来,我坐264路公交车进城。一上车问司机,他模糊地知道有一所医院是。我又在车上向旁边的大哥打听,那位大哥也是位热情好客的活雷锋。他真是“好客”,不把我当外人,“我真是不知道呀,别着急,我给你问问,大妈,您知道八大部吗”?那热情劲搞得我都脸红到了脖子根。
而后,在这种不懂就问的热情传导下,半个车厢的乘客都发起了“八大部”是什么的大讨论。不过或许这道题太超纲了,半个车厢的“臭皮匠”也没凑出个“诸葛亮”来,大家只是给了我许多摸棱两可的答案,什么皇宫了,地质宫了,文化广场了,吉林大学了。总之他们多半是知道长春有个“八大部”的,但又都说不清楚它们在哪里。
那时我才迷迷糊糊地搞明白,原来“八大部”不是八个景点,而是沉寂于历史中的八座陈旧的伪满时期建筑,而且这些建筑如今都还发挥着功能,有了自己新的名字。只是这座城市的建筑大多已经陈旧了,因而这些更陈旧的建筑,被湮没于这座城市的陈旧之中了。
但我终归要找一个车站下车的,最后经热心乘客们集体“表决通过”,我在地质大学下了车。下车后,那位“活雷锋”大哥还不放心地探出头来,给我指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一座恢宏建筑的侧影,那就是幽默的长春市民口中的“重点怀疑对象”——地质宫。
那是一座白墙绿顶的四层板楼,那楼的结构很简单,但却有着建国初期苏式建筑所具有的沉稳大气又粗狂着实的风格。单看这座建筑的本身,我会以为那应该是一座政府机关大楼,但有了上边的绿色琉璃瓦的歇山顶,那就不同了,可以成为“宫”了。
我下车时,看到的是这座建筑的侧立面,当我转到它的正面时,那座建筑更是宏伟壮丽。它的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那个广场向南延申,过一条小马路,还有一片广场更为开阔,那里便是文化广场了。
这座地质宫如今是吉林大学的博物馆了,我在门口看到一位中年大姐,她似乎是肩负着引导游客业务的博物馆工作人员。我向她咨询“地质宫是八大部吗”?这时没什么游客来参观,那位大姐也便得空与我多聊了几句,“很多人都以为地质博物馆是八大部之一,但负责地说,它不是”。她说地质博物馆的基址确实在伪满时期就开始建设了,原是要做溥仪的皇宫的,但到抗战结束,它也没盖起来,如今的建筑,是建国后才建起来的。
“这样的地标都不是八大部呀。”
“那必须的,这样的地标,得属于新中国。”
“对,是人民的。”
“是的是的,欢迎您来参观。”
“我就是人民,咱别跟人民客气,但我还想先去找找,那些帝国主义留下的阶级耻民族恨在哪里。”
“一看您就是满满正义感的好公民,您沿着文化广场往南走,路口有两家医院就是。”
“真谢谢您了,我都找了一上午了。”
“赶紧去吧,只是再大的仇恨,咱也别点了它哈,人民还得用呢。”
“那不能,我也就有点根烟的本事。”
感谢那位热情幽默的博物馆大姐给我指点,使我寻找“八大部”的事业,终于有了些起色。
离开地质宫,我走向文化广场,其间频频回首,你别说,那座东西走向,如一段城墙般的地质宫,离着越远越能感受到它雄伟的气势。它就像是文化广场北望的背景墙,就如天安门广场北望的那座天安门,以一座雄伟的建筑,收煞住了这个广场的广阔。
那个文化广场上,也有一座自己的纪念碑。那是一座高耸着的“A”字形纪念碑,碑顶上有一只金色的鸟在飞翔。碑前有一个张开四臂、朝天呼喊的全裸男人铜像,我想那个“A”字应该是“人”字的寓意,而那个男人就应该代表着人的力量。
但这样全裸着写真,还是让人有些自感羞涩的震撼感的,这或许便是这座城市的大胆所在吧。要说东北的文艺,大众知道更多的可能还是东北二人转,但那更像是东北文艺的下里巴人,而这个地区更文艺更小清新的阳春白雪,还是在长春,当然这也不过是个人的一点印象。
文化广场的南边,是一个丁字路口,一横是解放大路,一竖是新民大街。隔着新民街,确实有两座如堡垒般敦厚结实的建筑,守在东西两个街口,它们也确实是两座医院,西边的是吉林大学白求恩第一医院,东边的是吉大白求恩医科大学。
过了解放路,我先去到西边的吉大白求恩医院,那里车水马龙,一派医院该有的繁忙景象。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当我还在发愁怎么确认它是八大部之一时,就看到了那家医院门口粗壮的廊柱上,醒目地挂着一个金属指示牌,“长春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伪满洲国军事部旧址”。抛开历史认知不谈,这建筑本身确实可以称之为大气。
见我围着那根柱子转悠了很久,几个站在医院外抽烟的男人也围了过来,他们似乎才发现这个牌子的存在,“好家伙,这个医院是伪满建的”。他们跟我说,这个大楼儿可茁实了,想拆都甭想拆掉它。
我也进到医院里转了转,倒是觉得跟别的老医院没什么区别,一样的高大,一样的满满来苏水味,一样的每个科室门口围着一堆人。漫长时间的洗礼,已经使得这里被牢记成了一家治病救人的医院,出入这里的那些急匆匆的脚步,或许都已经不再记得了它的前身,那里曾是伪满治安部,是以指挥军警镇压抗日力量为主业的伪满军警机关所在地。
隔着新民街,“治安部”对面的建筑更是气势磅礴,那座建筑的格局让我想起了美术馆。中轴之上也是一座攒尖的高阁,中轴之下也是前探出一座装饰罗马柱的前廊,两翼是敦厚如城墙的方正楼体。那里如今是吉大白求恩医学院教学楼,门口也挂着一个金属牌,上边写着“伪满洲国国务院旧址”,这就里是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
大学的管控就比医院严多了,但我还是扎在人堆里混了进去。与第一医院的门庭若市相比,这里就清静了许多。看我拿着相机东拍西照的,一对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夫妇招呼我,我怕被人赶出去,还有些心虚。那位老先生坐在轮椅上,见我的第一句,就突兀地问我,“是记者吗”?
或许他觉得对这个老建筑过于关心的陌生人,多半是记者,也或许他觉得,能混进这所学校里的陌生人,多半也是记者。我有些尴尬,甚至觉得有些扎心,但还是如实禀告,跟他老人家说,“我不是,我是路过这里来探访八大部的”。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楞了一下,而后指着我,跟坐在旁边长椅上的阿姨笑着说,“我猜错了”。阿姨显然是老人的夫人,笑着跟我解释,说她家老头子看我在这里拍了半天,就说我一定是记者。
“我确实想混进记者的队伍里,但没成功”,我傻笑着说。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混进记者的队伍里,也没成功”,老人也爽朗地笑了。
如此直白地交底,倒让两个“失败者”打开了心扉,我们就在那片树荫下畅聊了起来。从闲谈中得知,那对老夫妇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从山东被分配到了长春。我说您这也算是来闯关东的了,他们说他们是新中国新长春最早的一批建设者之一,他们一生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长春度过的,因而谈起长春来充满了感情。尤其那位阿姨,说话时总饱含着激情,就像在做诗朗诵。我跟他们说,我父母的经历跟他们相仿,但年岁要比他们小一些,也是在大学毕业后,从北京分配到东北来工作的,只是他们去的地方是沈阳。
“那时的东北好呀,是充满激情的热土”,老人对过去的时光充满了惆怅,我想年轻时的他,应该也是风风火火、健步如飞的,不像现在这样被困在个轮椅之上。
“那时的东北是共和国长子呀”,我应和着说。
“可惜后来乱了,以后就再也不行了”。
“是呀,听我父母说,他们所在的沈三可能是第一个倒闭的国有企业,不过那时他们已经调回了北京。”
我还是更关心历史的话题,就问他,“长春人习惯称呼溥仪,为康德子吗?”
他说,“是,他终归是皇帝吗。”
我又问他,“康德子给长春带来了不一样的城市定位,长春人是不是对他也有着很复杂的感情呢?”
他说,“确实有点复杂,康德子时代的新京,那可是当时亚洲最厉害的新兴城市”。
我说,“是,据说那时的长春,还是亚洲第一个规划抽水马桶的城市”。
他说,“但那也是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呀,而说到历史,就总得要溯源吗,不能回避,你看这些老建筑,它们即传承着过去年代的声音,又服务于当代的人们。”
我说,“抛开历史情结不谈,我确实还是很喜欢这些老建筑的。您看那建筑中的气势,它们似乎在隐喻着一种,对这个城市建设的雄心,然而那段历史终归是伪的。新京带给了长春一段曾为都城的辉煌记忆,但这段历史在大历史中又是上不了台面的,这或许也是这座城市的尴尬所在吧。”
那对老夫妇很博学,跟我说了许多八大部的故事,直到我突然想起了,下午还有趟火车要赶。
我和老夫妇依依惜别,老先生让我沿着新民街往南走,他说八大部的大部分,就在这条路上。
离开白求恩医学院后,我听从老先生的建议,沿着新民街浓密的绿荫向南走,果然没走出多远,便有一对与“伪满国务院”建筑风格相仿的建筑,分布在道路两侧。西侧的是现为中日联谊医院新民院区(吉大三院)的“伪满经济部”,东侧的是现为吉大医科大校部的“伪满司法部”。
由于还要赶火车,所以没太多时间去参观那些建筑的内部了,只能在门口打个卡。在当时,即便吉大校区也是开放的,可以做短暂逗留,当然,您得先找到合适的理由。
新民路上,还有许多建筑是模仿八大部建筑风格的,估计这是在最初的街道规划中,为了统一整体的建筑格调而设计的吧。
过隆礼路,前边路西便是现为白求恩医学院教学楼的“伪满交通部”,它的对面便是风格相近的老的吉林省图书馆。我在老省图门前只找到了“吉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字样的大理石标记牌,没有找到什么部可以打卡。便进去向里边的工作人员打听,门口的一位男士听我说在找八大部,便笑了,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们这里是“假冒”的。省图书馆是1958年仿八大部风格建造的。而这条路上如此风格的“仿品”还有许多,如新民广场东南角的心脏病医院。
老省图的那位男士还告诉我,沿新民大街走到头,那里有个新民广场,广场东边的自由路上,有两所学校也是八大部中的两个。
我按照他说的路线而行,果然在自由大路的南侧,看到紧挨着的两所学校东北师大附中和附小。只是从街面上看过去,它们给我的感觉太新了,当然之所以有这种感觉,也是由于这两座建筑的外墙,一个被装饰了大黄的贴面,一个被装饰上了玻璃幕墙,很有些现代建筑的气息。而这两所学校,在伪满时期曾分别做过兴农部和文教部。
我又从自由路走到人民大街,这时的腿脚已经有些酸痛了,我算了算八大部找到了六个,也算是成绩斐然了,可以小小地奖励自己一下了。
我钻进一家朝鲜菜馆,大方地给自己点了碗豪华冷面。拿着塑封菜单的小姐姐刚要走开,我便无厘头地问了句,“怎么个豪华法”?小姐姐认真地告诉我,“里边有大虾还有西瓜”。我也无聊,随口又问她,“这么豪华,能吃得饱吗”?小姑娘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估计是快速地估算了一下我的体重,而后得出了一个不太乐观但很科学的结论,“不敢保证,看您的饥饿程度了”。
小姑娘的一本正经,把我给气笑了。我真是服了长春人了,怎么各个都这么有幽默天分呢。
我说,“那就赶紧下单吧,晚一点,我就把桌子给吃了”。
吃完冷面、喝完凉汤,我在长春的一天就可以心满意足地结束了。我又逛了附近的大超市,把第二天爬长白山的面包和水都买了,而后坐上一趟叫做快车的公交车,优哉游哉地去了长春火车站。也许是我这一路寻找八大部,已经练就了分辨真伪的火眼金睛,当公交车开到解放大路南时,我一眼就看到了人民大街路西侧的一座建筑,吉林省石油化工设计院,那一定又是一个部。
后来检索资料,果然,那里曾是“伪满民生部旧址”。只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不能再下车去那里打卡了。
那趟叫做快车的公交车,走得非常稳健,当它到达长春站时,离火车开车只剩下了十五分钟。我就这么飞奔着下车,飞奔着进站,飞奔着告别了这座,“春天常驻”的城市。
附录:
伪满治安部(军事部)旧址,新民大街1号,现为吉大白求恩第一医院。
伪满司法部旧址,新民大街6号,现为吉大白求恩医学院校部。
伪满经济部旧址,新民大街5号,现为中日联谊医院新民院区。
伪满交通部旧址,新民大街7号,现为吉大白求恩医学院卫生系教学楼。
伪满兴农部旧址,自由大路20号,现为东北师大附属中学。
伪满文教部旧址,自由大路18号,现为东北师大附属小学。
伪满外交部旧址,普庆胡同1号,现为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伪满民生部旧址,人民大街77号,现为吉林省石油化工设计院。
**此次旅行大部分照片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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