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请您收回成命。”殿下之人躬身而立。
那已经布满愁绪的面容上又多了一丝无奈,“殷儿……”
“阿晏不是皇子,若要选一人,也应是我……”
“住口!”手击于案上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你是太子,何时竟连父皇的话都不听了!”
“父皇……”
“将太子好生看管,”仿佛不愿再看跪于殿下之人一眼,他伸手揉了揉眉头,“散朝。”说罢转身离去。
南凉朝静安五年,军备不振,北漠之国以其边境之城为要挟,迫使当时的皇上不得不以一皇子为质,以示交好。
几日后,诏令颁布,复青晏二皇子的身份,前往北漠为客,翌日动身。
“二皇子?陛下何时竟多出这么一位……”
“你还没听说吧,据一些宫里的老人们说,当时陛下是从南方的一座小城里带回的这位皇子,那个地方正是陛下之前常去巡视之地,或许……”
“去去去,你们在这儿瞎嚼什么舌根子……小心让旁人听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房内本应入睡的玄殷此刻却坐于桌前,手中紧握着盛满水的瓷杯,越发用力的指节渐渐泛白。方才几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中,是啊,自己早就应该想到的,父皇处事那样周密,怎会出了疏漏。只是一个皇子之称,便能保全自己的儿子,有何不可为?况且一个复字便止了所有的怀疑。只是,他不能让青晏就这样……
片刻后,屋内传出的声响使得门外守着的侍女侍卫们都惊了一瞬,他们赶忙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玄殷脚下四散的茶具碎片混着顺手腕不停滴下的鲜血。
这样的场景使几个侍女瞬间失了神,还有几个清醒的口中叫着太子殿下,便慌慌张张地要上前去包扎,在场的几名侍卫已经忙赶跑去找太医。
“你们,不要过来……”玄殷勉强撑着身子,阻止了想要上前的几个侍女。
“太子殿下……”她们见他仍旧将瓷片抵在腕边,都愣在那里,急的仿佛要哭出来,“太子殿下,您不可……”
“我要见父皇。”
“已经,已经命人去请了……”
听到这话,玄殷仿佛尽失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椅子上,侍女们这才跑过去给他止血,而他只是任由她们折腾着,双眼无神地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皇上赶来,看到他腕上的伤痕和眼眸里的执拗,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等太医将伤口处理好,便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自己和玄殷二人。
“殷儿,你这可是在怨我?”
“儿臣不敢。”
看着他始终不愿与自己对视,皇上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殷儿,若我说,这提议是青晏自己提的,你可会信?”
“什么?”
接下来的话,像是一击又一击,直直打在他的胸口,让他连手腕上还在药效下隐隐作痛的伤口都感觉不到了。
日暮渐渐降临。
“父皇,儿臣只求您准我明日去送他一程,只一程……”
“好。”
窗外,残阳如血。
夜色渐渐散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缓缓洒下,青晏推门而出,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自己此行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仍旧不想去见那个人,或许这样,他们就不会难过。
只是,在抬眸看到门前伫立之人时,他的身形还是不可遏止地颤了一颤,连一句话都再说不出。
那人轻轻抬头,露出了和以往一样单纯无虑的笑容。
青晏强忍着内心的酸涩,缓步从他面前走过,未曾再回头看他一眼。
身后之人的笑容渐渐消失,忧伤终于填满了原本明媚的眼眸,慢慢地,似乎要溢出来。
天还未亮的时候,玄殷便等在了这里。身旁之人问他要不要去叫醒屋内之人,他抬手阻止,他怎么忍心再去扰他,曾经,自己已经烦他烦的够多了。或许,只有让他看到自己仍像原来一样,他才能放心吧。
身旁的侍卫见太子殿下仍愣在原地,赶忙走上前提醒一句,他这才晃过神来一般紧步跟了上去。
直至上马,两人都不曾有一句言语。
看着面前挺拔的背影,父皇的话又响在了耳边。
“朕的皇子只有你和你那还尚未出生的弟弟,所以,原本,只有你是适合的,但是青晏主动提议为你分担这一切……”
“可是,父皇本就亏欠了青晏,本就亏欠了他啊……”
“但是,青晏竟和你一样用性命做赌注,朕没有办法……”
玄殷牵着马缰绳的手越握越紧,指甲仿佛都要嵌进手心。青晏是比自己小了几岁的,但是自小便一直是他在照顾着自己,所有的烦恼他定要为自己分担一半,而他竟然一直一直都习以为常,若非此次……
他的眼前慢慢模糊,身前的挺拔身影渐渐和曾经的瘦弱少年重合起来。
那年母后给自己做了一件红衣,说是自己的成人之礼,但自己却一时还不习惯穿着。而那日正好青晏前来,他见青晏肌肤自小便比自己白净许多,想着定能衬得起这颜色,而他也着实想看一向只着青衫的青晏试试这红色,便硬生生地将那衣服给青晏披上。尽数穿好的一刻,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竟晃了神。实话说来,他还真不曾见过有旁人穿红衣比青晏要好看的,即使是女子。
“青晏……”见他脸色也不知是不是被那红衣给映得有些泛红,玄殷缓缓开口,“……你为何不是个女子呢?”
青晏却差一点儿被刚饮入口中的茶水呛住,“咳咳……为,为何要是女子?”
“你若是女子,我便可娶了你了。”
当时只当是笑言,如今也不知有几人当了真。
记忆就这样渐渐往回扯着。
那应当还是年幼之时吧。
一日里,两人一人躲着,一人去寻。
青晏的一身青衫隐于假山之后竟让玄殷寻了半天都未能寻到,他就使性子大哭了起来,最后还是青晏寻着声出来才将他给哄好了。
“你说你,这还只是游戏,你就这样输不得?”
小玄殷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我才不是输不得这游戏……”
“那若是你以后真的找不到我了,还不知要怎样呢。”
小玄殷看着他,眼里的泪光慢慢地换成了坚定,“若是在宫里找不着,我就去所有的城里寻你,若是在城里寻不到,我便在国内寻,若是举国也没有了你的影子,我便将整个天下翻来寻你,只寻你一人。”
只寻你一人……
“青晏!”
身前之人终于停了下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玄殷眼里的坚定一瞬间摄住了面前的身影,“你信我,我会将你寻回来,哪怕是翻遍整个天下……”
那人身形一颤,眼里渐渐漫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在北漠之地待段日子而已。”待那雾气渐渐散去,他才转过身来看着玄殷。
玄殷将身后的一个包袱递给他,“送你的成人礼,你的加冠之礼我若是看不到,那就待我接你回来的时候,穿给我看,可好?”
青晏将包袱打开,见竟是一件红衣。
“若是他们敢伤你一处,我便让自己的衣服也染满他们的鲜血……”
青晏抬手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又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交与玄殷的手中,“好生护着,我回来的时候,可是要原样取回的。”
说罢,转身挥鞭而去。
他仍着一样的青衫,好似那日初见,尘土在他身后渐渐扬起,弥漫开来。
玄殷望了许久,直至彻底没了那人的影子,这才调转马头往回行着。
走了几步,他这才注意到手中那枚澄澈的玉佩,望着,却又似乎并没有在看它,直到他无意间瞥见了玉佩侧旁那个镂空的“羽”字,他仿佛被什么狠狠定在了原地,再也动不了,眼里也浸满了震惊。
那年的雨下的特别多,而他仿佛就是从雨中走出。父皇牵着他的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仍旧是一身的青色衣衫,映着白皙的肌肤,和那雨幕那样相衬,好似是雨幕中的一丝青烟一般弥漫着。
玄殷走上前去,扯扯他的衣衫和脸颊,仿佛在确认是不是画中走出的人。
“诺,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揉揉刚刚被捏的有些痛的脸颊,“我……我忘了。”
“忘了?”玄殷不信。
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他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嗯。”
玄殷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又漾起了熟悉的笑容,惹得那人也浅浅地笑了,“看你这一身青衫,不如就以青为姓?你看,你笑起来这么好看,给人的感觉还这么淡然……青晏怎样?”
青晏想了想,笑容又深了几分。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