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除夕夜，一家人吃过团圆饭，就在厨房烤火取暖，一边东拉西扯地说些闲话。大铁镬里慢火煮着“灰水籺”（一种长条形的粽子）。说着说着，高秀眼困了，爸爸妈妈就叫都回床睡觉去。高乐说他不睡，他要等十二点到来放鞭炮，捡鞭炮。爸爸妈妈要看柴火，也不睡。于是就高静等四个去睡了。
梦中一片鞭炮声炸响，高胜跳起来就要去捡炮仗。爸爸妈妈说不许去，你还这么小，万一被人踩着脚，走不快被炮炸着怎么办。高文高秀也不准去，女孩子捡炮仗太危险了。但外面炮声隆隆，火光冲天，孩子们哪还听得进大人的话，高乐高静还是跑去捡了。高文这三个小的更是不甘心，夺了煤油灯，硬是溜出去了。
炮声一阵一阵响起，这家放罢那家放，各家孩子一群群闻声而动，寻声赶去。高秀跟在高文后面，一脚高一脚低的紧追不舍。三四岁的高胜揣着煤油灯赶着路，走也走不快，一不小心灯就被风吹灭了，“姐姐，姐姐”的大哭大叫，高秀高文也管不了他，妈妈追上来连哄带骗的把他抱回家去了。高秀眼看得哥哥高乐手持电筒，俨然像警察追逃犯似的。高秀想，要是我也有一支手电筒该多好啊，哥哥是什么时候弄到这么一支电筒的呢？不一会，只见海潮等一帮大男孩两面杀出，在火光中冲来冲去，高秀好不羡慕。看，小胡家放鞭炮了，用竹竿支起来的鞭炮才放到一半，烟雾弥漫，火光闪烁中，就有人想冲进去，被强大的火力挡了回来。其他孩子都摩拳擦掌，都想第一个冲进去捡最大最多的炮仗。最后一个大炮仗刚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高乐、海潮就英勇地“冲锋陷阵”。一个大炮仗在地下燃烧着，引线嗞嗞响，就快烧到炮仗本身了。高乐一脚踩下去，狠狠磨两下，再松开脚一看，炮仗死火了！高乐喜滋滚地捡起来，像得了宝似的嘻嘻笑了。另一家鞭炮声又响，他们又一阵风赶去。高秀总是落在最后，只捡些别人捡剩的最小的炮仗。一群孩子中只有一两个人有手电筒，所谓手电筒，其实是捡了大人丢弃的废旧电池，以竹筒、电线驳接，就成了火箭筒式的手电筒了。高秀和很多年纪小些的孩子没有这种技术，就只能摸黑跟着走。最后大家展示战利品，高乐捡得最多，有一百多个；海潮次之；高秀最少，才三个。
高乐他们捡回来的炮仗成了吓人的玩具。他们把炮仗剥开纸皮，倒出其中的火药，再集中倒进竹筒里，用废旧电池、电线什么的接来接去，然后挑个最能吓到人的地方，学《地雷战》里的战士，把竹筒埋在土里引爆了。“嘭嘭嘭”的响声震耳欲聋，火力比原来的还大十倍，连公鸡母鸡都吓得跳起来，连鸟儿也惊得纷纷从树上、屋檐下飞出，它们惊慌失措，翅膀扑棱棱乱扇，似乎在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高乐他们就乐得捧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的喘不过气来。
年初几时，一连几天都有鬼头偶（木偶戏）看，十队和附近几个村庄每个地方一晚。戏迷就跟着木偶戏团打游击战。高秀跟妈妈在本队看过一次，但人挤人的，又很多人都站起来看，高秀根本看不见。只见得人头涌动中偶尔露出一个小木偶，粉红的脸，鲜红的唇，长发古装，双手被表演者用铁线摆动着，一举一动都有模有样的。剧情有武打的，有爱情的，配合着人唱的歌词，看戏人也直呼“好，好”。
还有一种不用唱的“傻瓜”戏，高秀倒是看得很清楚。中间留一大块空地，两三个人表演。一人头戴一顶弥勒佛的笑脸面具，一个拿把破济公扇在前头招引逗弄，这笑佛便迈着鸭公步一瘸一拐地走，引人发笑。另有一人则猴子似的跳来跳去，搔首弄姿。高秀看几下觉得也没什么好看，但人们围着不愿散去。实在也是没有别的可看，这种简单的表演也总能换几声笑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