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百年榕树往里,就是弯子。
弯子其实没有多少弯,就像隔壁的塘子,也只有一个小水塘,先人命名很是随意,似乎又悟透了大道至简的真谛。弯子总共也就四十来户人家,房屋大多向西,比较集中的面向小水沟背靠大山排了三排,还有几户零散的独居在上山的路旁,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杀猪的时候打个照面,颇有些隐士风范。
十年前的弯子还是土路土房,下雨泥泞,刮风扬尘。
一条相对豪华的水沟用水泥粉过,也长满青苔,逢年过节人们排一排蹲在沟边杀鸡宰鱼,涮盆洗菜,谁家的倒霉孩子突然跑去上游刮鱼鳞,鱼腥顺着水沾染到了李大妈刚下水的白菜,哈哈,最热闹的戏份就上演了,小的拎着鱼拿着小刀在前面跑,大的抄起大白菜在后面追,“你个背时儿子,认不得点倒正!”也就跑出去五十来米,都笑着走回来了,小的被家长揪着耳朵教训,大的反倒心疼地说大过年的别打孩子。于是,荤的在下游,素的在上游,说着笑着,忙着晚上的年夜饭,盼着洗脚以后换上新衣服。
十年前的弯子有洗澡间的人家很少,厕所也远。
那时候没有太阳能,只有太阳。早上用白色的大皮桶接满水放在院坝里,晚上回来就是热热的,很小的时候洗澡就在院坝里,一个大盆,一块毛巾,水是温的,风是暖的。那时候也没有冰箱,买来的西瓜同样放在装满水的桶里,晚上切开凉凉的,抱一块到门口蹲在水沟边,听着蛐蛐叫,吐着西瓜子,看着满天的星光,还没被灯光盖过。
厕所离家有近两百米,夜深了要是想上厕所,简直就像在大冬天要光脚在地上走,一百个不情愿。不过也奇怪,那时候深夜出门竟也不害怕,心里是敞亮的,倒是如今,大白天回家偶尔也觉得心慌。
十年前的村子里来了一个奇怪的老头,全村出动的那一晚,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团结。
大概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大人们坐在路边的石板上乘凉,我们照例去小树林折些桉树枝来分发给大人们驱蚊虫。一个头戴蓝色小帽,身穿蓝色套装,脚踩绿色帆布鞋的大爷闯入了这个平时几乎没有生人到访的小村庄。大爷还背着一个大包,具体他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人们把他当成了骗子,又听谁说起最近有个骗子到处骗钱,隔壁村的一个老人才被骗了呢。这可不得了,大家立马警惕起来,先护住自家的娃,不准他走了,大爷顺着水沟一直往里走,大家互相招呼了一声,一直往里追,我那时在想,真有一种当警察追小偷的感觉,大人们都担心着,我们却是很激动。终于有人想起了报警,等警察来的时候,人也追丢了,要去到下一个村要经过一截水路,大人们也就没有继续追了。警察问了问情况,也就走了。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后来听人说,那是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走丢了,他的家人一直在找,还好最后回家了。现在我问起这件事,我妈却说不记得了,大概是我做的梦也不一定,是梦也罢,那种不明原委的同仇敌忾是真的。
那时候手机是奢侈品,也不智能,小弯子的模样只能凭记忆回想。过年的时候村里会来一个拿着相机的大叔,怎么收费也记不清了,大概一块钱一张照片罢,我家每年都在门口的地里拍一张全家福,有一张地里是绿肥草,有一张地里下着大雪......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站着,心里都是欢喜。后来,表姐有了相机,每年就能拍免费的照片了。那时候的照片很是珍贵。
小弯子,很小,被山围着,有老树看着。孩子在长大,老人在变老,有人一辈子没出过这个小小的弯子,有人出去了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