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钟玉兰就开始咳嗽,虽然极力忍着,善良的婆婆还是听见了,便命在堂屋烤火看书的儿子去村卫生站买药。尽管他很不情愿,但还是在母亲含泪无声恳求下合上政治课本,穿上蓝布棉袄去买回了药,放到裁衣板上便又去堂屋的火塘边看书做作业吃零食。上茅厕回来的钟玉兰随手把三包感冒冲剂、三包荆防冲剂放进缝纫机的小抽屉里,便又忙着裁剪。寥秀花的围裙袖笼已做好拿走了,张玉青的裤子已裁剪好,待张玉林相亲要穿的衣服裁好了一起做。
夜里,张玉龙仍然拥被看书,钟玉兰也仍然坐在缝纫机前的凳子上,托腮看窗外的天空。
天空没有星星,对面山坡上有几星蓝光,兔子不惧寒冷衔着白骨嬉戏玩耍。那几星蓝色的磷火让钟玉兰想起了和奶奶坐在窗棂前,说话讲故事的往事,倍感亲切和温暖。于是,她开始回忆和奶奶一起看磷火的点点滴滴,直到睡意袭来,进入孤独的梦乡。
半夜她从咳嗽中醒来,缝纫机和木板上都是湿的。那是梦里找不到奶奶而哭湿的。她想着蹑足屏息地到床前,这个盖着我的嫁妆——绣花红锦被睡得香甜的人,就是我的丈夫,爹妈眼里的乘龙快婿,邻里乡亲眼中的文化人。她看着张玉龙英俊白晰的脸,泪水从心里涌到眼睛,又从眼睛涌回心里。可是谁又知道,这个文化人是怎么对我的,而我与他一样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啊,却不相互理解和体······她不愿再想下去,去床尾抱了绿色凤舞九天锦被,回到缝纫机前把自己卷在里面,在心里叫着喊着,进入了爷爷奶奶秀姑小宝相伴的梦。
清晨,钟玉兰咳嗽得更厉害了。
早饭后,婆婆把一碗生姜葱头红糖水放到裁衣板上:“玉兰,趁热喝下去,提热镇咳。”
“妈,你歇着吧,我没事,不要紧的。”她眼里有了泪,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和张爷爷,没有人管我的死活。她这么想后,感到了温暖。
“还说没事,都咳成这样了,快趁热喝了吧。”婆婆心疼地看着她,“中午你不做饭,我和玉龙做。”
“妈,中午还是我做饭,你歇着吧。”她眼里的泪都要滚下来了。出嫁前,她不怕张玉龙对她不好,怕婆婆会把怨恨发泄到她身上,用刀子般的目光看她,用剑一样的话骂她。她没想到婆婆不但不恨她,还如母亲一样地疼爱怜惜自己,这让远离爷爷奶奶的她感到了温暖。
“玉龙,昨天没给玉兰买药?”何华英跨出门槛大声问。
“买了。”张玉龙的声音在堂屋里的火塘边响起。
“既买了玉兰却咳得更厉害了?”
“我又不是医生,怎么会知道?”
钟玉兰擦尽脸上因婆婆痛爱感动而有的泪,就忙着裁剪衣服。张玉和父母和弟弟妹妹做衣服裤子的布早晨送来没有动剪,夜里不能裁不能做,后天就是大年三十,要忙着做一家团聚的饭菜,要做拜年走亲戚的糕点,明天能把这一家人的衣服做好吗。嗓子眼像有团火在烧,灼痛得厉害,只想喝凉水,头像锥子在钻,浑身像挨了打般的疼。她想着,裁剪布料的速度就更快了
她正一只手拿剪刀一只手拿尺子忙着,张玉龙一脸冰霜地跑进屋子,冲到缝纫机前拉开小抽屉,昨天买的药一包不少。他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色变得铁青,抓起药扔到地上后用脚使劲踩,踩成粉末后便把缝纫机上的碗端起摔到地上,蓝色花边大海碗成了六片,生姜红糖大葱汤汁溅了她满身。
“怕我毒死你?!哼,我才不会为了俗不可耐的山野村姑自掘坟墓!”张玉龙一脸鄙夷不屑地看着她,“我买的药竟然不喝,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她猛地转过身来,手里紧握着寒光闪闪的大剪刀,目光像两把寒气森森的剑:“不是怕毒死,事多忘了喝。”
张玉龙又像几个月前在山梁上一样,哆嗦了一下就悻悻地走出新房,去堂屋的火塘边接着看书学习的同时吃各种零食。
钟玉兰看了眼地上的蓝花碗碎片,放下大剪刀,弄净每天都会用自己做的拖把擦洗干净石板地面,换洗了衣服便又开始忙。从始自终,都没有泪光在眼里出现。
中午钟玉兰吃得很少,何华英又给她熬了一大碗生姜红糖大葱汤,看着她喝完。没有要儿子去找医生开药,自己去四代都是郎中的周济生家。知道她要做衣服,便生了炭火放到她后面。
夜里,钟玉兰早早地就卷着绿锦被爬在缝纫机上睡了。头痛得厉害,浑身上下只有头发指甲不疼。梦里,奶奶来了,抱着她唱自编的童谣。她笑了,心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