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上的“回忆”

    前些天,不经意间看到一位小伙伴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句话:“知道这个的都老了”,配图是一张他手拿“海鸥”牌洗发膏的照片。

  还来不及点赞,回忆就如同那罐蓝瓶子里简单却固执的气味一般,几秒之内,便在我的心房与大脑里泄了洪。

  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这种蓝色膏状的洗发产品在商店、家庭随处可见。用它洗过头发,一种神奇的味道久散不去,成为证明自己是个“讲卫生”好孩子的重要依据。

  儿时的选择不多,“海鸥”洗发膏与“强生”痱子粉、“上海”硫磺皂,共同组成了“90后”童年特有的的夏天味道,还未而立之年的我,竟也可以说这种味道已经留在记忆里20年有余。

  刹那间恍然:一丝气味竟可以透过没有棱角的照片,轻易启动鼻腔内蕴藏的岁月,将我带回从前的时光。

  回忆的世界里从不论大小、不分老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找寻往事的方法,或听、或看、或交流、或思考。

  说来神奇,我近乎一半的记忆剪影,都是从气味中提取出来的。

  那虽比看照片、听故事多了份不确定性,但鼻腔却能把回味的过瘾劲儿,吸收进经历过那段岁月的每个细胞中,交织出万千种思绪。

  就在几天前,朋友提议外出烧烤,于是我们一行四五人逃离了城市,驾车来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因为准备的充分,有景、有人、有故事,一整天大家吃聊的都很尽兴。

  菜过五味,同事小张突然想到车里还放着一兜自家手工制作的白面馍馍,于是大家提议直接拿来一起烤着吃。

  工具现成、炭火给力,不一会,馒头表皮被烤出一片金黄,小麦的香气自下而上的往鼻尖里钻。

  食香难当,我不自觉深吸了一口。突然间,一种熟悉的感觉在体内蔓延开来,闭上眼睛感受,我仿佛一下子坐到了姥姥家的火炉旁。

  家乡的腊月很冷,两间旧瓦房安睡在掉光叶子的香椿树下,屋子里的火炉把冬天隔绝出另一番天地。

  姥姥还是那么慈祥可亲,她翻着炉子上的馍馍,把烤好的外皮揭下来递到我的嘴里。

  顾不上擦掉鼻涕,焦香夹杂着满足在我的小嘴里不断翻腾,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火炉的另一边,姥爷靠在牛筋绑扎的藤椅上打盹,面前的搪瓷缸被茶锈洇出一幅水墨画。

  一块烤馍,袅袅气息,就这样被记忆重新雕刻后,变成一把把开启岁月大门的钥匙。

  原来,二十多年前在姥姥家不足十几平米的小院里蹦跶时,这个世界的美好,我早已走遍。

  烧烤架上的馍馍呈现出记忆里一样的金黄色与麦芽香,吃掉回忆容易,可想要再次握住那双为你翻烤喂食的手,却变得愈来愈难。

  也正因为有太多双手无法握紧,每个人都在做着穿越时空的梦。

  其实对我来说,气味就是存于现实的时光机器,它把往事雾化进空气中,只需一阵微风的助力,人生便可在回忆里承前启后。

  从部队退伍以后,我如愿进入到了铁路工作,跟随着父亲的脚步,我成为了家里唯一的“铁三代”。

  父亲干了一辈子维护铁轨的养路工,我选的专业是铁道供电,一个通天,一个彻地,股道的尽头成为我们爷儿俩共通的期许。

  回想起来,铁路对于我的原始记忆除了那个从不离手的玩具火车外,最值得回味的,就是父亲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道。

  每次下班回家,父亲总会把我举过头顶,那阵阵的机油味卷挟着父亲的体温,如精灵一般围绕在我身边起舞。

  也不知何时开始,这种工业属性十足的气味竟能与我稚嫩的鼻腔如此和谐的共处。

  干铁路的日子总是聚少离多,电话筒里的声音与换下的工作服,成为了父亲存在于我童年的主要形式。我喜欢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枕头旁,因为那是离思念最近的地方。

  我自幼住在铁路小区,房间后面就是铁路,不上课的时候,我总会搬着小板凳跑去看火车。

  汽笛声很长,在空气中卷起清脆的涟漪,好似要把我眼神里的期许打包进车厢,带到父亲工作的车站旁。

  我总是待到太阳落山才肯离开,星辰还未撒满夜空,我已枕着父亲的衣服酣然睡下,那淡淡的机油味化作一道无形的铁轨,把远去的火车从父亲的小站开进到我的梦里。

  如今,父亲已经退休,而我的人生正接续着他未走完的股道,在铁路的大舞台上精彩上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衣服上也沾上了淡淡的机油味道,回忆就这么贴身的从童年里跑了出来。

  我和父亲仍时常通电话,只不过现在,离家远走的角色换成了我,父亲成为了门里面那个总带着期盼的人。

  再次相拥,父亲常会依靠着我的肩膀。他说你身上的机油味,倒是也让我充满了回忆:道尺、螺栓、撬杠,以前握在手里,如今藏在心上。

  现在,我仍旧会做着火车的梦,梦里还是那条长长的股道,只是父亲的背影变的渐渐佝偻,而我,总会在梦醒的前一刻,为他披上那件穿了半辈子的黄色马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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