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丝斜斜掠过玻璃窗，肖念一站在茶水间望着楼下的樱花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那些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打得零落，像极了十年前图书馆前纷扬的雪。
"肖总监？"秘书轻轻叩门，"有位杨先生找您。"
她转身的刹那，时光突然倒流。那个总爱穿白衬衫的青年就站在门边，西装革履却掩不住眼尾温柔的笑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驼色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好久不见。"杨帆的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些，却仍带着当年在教室后排唤她名字时的清朗。他解开西装纽扣，内袋里露出一角泛黄的玻璃纸，隐约可见干枯的樱花瓣。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大二那年的樱花祭，她抱着厚重的《建筑美学》往图书馆跑，在台阶前撞进一个带着青草香的怀抱。书页哗啦啦散落一地，抬头时正对上少年慌乱的眼神。风卷起漫天花雨，他的白衬衫上沾着两片粉瓣，像落在雪地上的胭脂。
"同学，你的学生卡。"他弯腰拾起证件，指尖擦过她掌心时微微发颤。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杨帆在台阶上等了整整三个小时，只为归还一张根本不重要的校园卡。
茶水间的白炽灯忽然闪烁，肖念一踉跄着扶住流理台。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细节此刻排山倒海般涌来——晨光熹微时总"顺路"带早餐的男生，暴雨天撑着伞在教学楼下徘徊的身影，毕业典礼上隔着人潮欲言又止的目光。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为什么现在才来？"
杨帆向前一步，玻璃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十年光阴在两人之间流淌，他鬓角沾着樱花树上飘落的雨珠："那年你说要去米兰深造，我在机场看着你头也不回地过安检。后来听说你在威尼斯订婚..."他忽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上个月同学会说你还单身，我买了最近一班机票。"
窗外惊雷乍起，肖念一终于看清玻璃纸里干枯的标本。那正是十年前落在他衬衫上的花瓣，此刻在岁月里蜷缩成小小的月牙。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她想起昨夜母亲在电话里的叹息："杨帆那孩子，每年清明都去给你外婆扫墓..."
"我以为..."她向前踉跄半步，高跟鞋绊在地毯接缝处。杨帆伸手接住她时，西装袖口掠过熟悉的青草香，"以为那些偶遇都是巧合？"他苦笑，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从图书馆到三食堂要绕过大半个校区，哪有什么顺路。"
雨幕中的樱花树在风里摇晃，十年前飘落的花瓣终于在此刻抵达春天。肖念一攥住他湿透的衣襟，听见自己破碎的哽咽："笨的是你...明明有更近的路..."
威尼斯的月光在叹息桥下碎成千万片银鳞，肖念一裹紧羊绒披肩站在工作室窗前。玻璃上的雾气氤氲着远处贡多拉的灯火，像极了那年落在杨帆睫毛上的樱花雨。
"肖小姐，林先生又送花来了。"意大利助理捧着大束蓝玫瑰，花瓣上还凝着亚得里亚海的夜露。她蹙眉望着卡片上龙飞凤舞的"献给缪斯女神"，想起昨夜庆功宴上那位华裔小开过分的殷勤，水晶杯沿的口红印还残留在白色西装外套的领口。
手机突然在桌面震动，米兰区号的陌生来电在雨夜里闪烁。她按下接听键的瞬间，贡多拉船夫的情歌与风雨声同时灌入耳膜。
"念一..."熟悉的声线裹着电波杂音，惊得她碰翻颜料盒。钴蓝色在实木地板上蔓延，如同亚得里亚海突然漫进了工作室。
"杨帆？"她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窗外闪电劈开夜幕，照亮玻璃上自己苍白的倒影。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混着机场广播模糊的英文播报。
"听说...你要订婚了？"他的声音像被海水浸泡过的琴弦，每个字都带着咸涩的颤抖。雷声轰然炸响，助理恰在此时举着平板冲进来："快看！他们居然说你和林公子在桥下拥吻！"
肖念一转身时高跟鞋陷进颜料里，平板电脑上的偷拍照被雨水晕染得暧昧不清。她望着照片里自己肩上那抹刺目的口红印，突然听见电话里传来登机提示——"飞往上海的MU788即将停止值机"。
"不是的！"她对着手机大喊，贡多拉船头碰撞码头的声响却吞没了所有解释。通话戛然而止的忙音里，圣马可教堂的钟声沉沉敲了十二下。
三年后梧桐纷飞的上海街头，肖念一在搬家公司的纸箱底摸到硬物。褪色的火漆印在阳光下裂开细纹，干枯的樱花标本随着信纸展开簌簌飘落。
「念一：
展信时威尼斯的月光该落在你案头了吧？今夜走过图书馆前的樱花树，突然想起你说亚得里亚海的月亮像浸在玻璃樽里的银币。若你此刻正为嫁衣别上最后一颗珍珠扣，请允许我隔着七千公里，在初遇的台阶上为你唱首祝福的歌...」
泪水砸在信纸上晕开墨痕，她终于读懂那些年杨帆藏在建筑模型里的秘密——图书馆微缩景观中永远面向她座位的窗，三食堂模型里用米粒粘成的"帆"字，还有毕业设计展上那座名为《念》的玻璃花房，穹顶结构恰似樱花五瓣的轮廓。
"当年为什么不问我？"重逢那日的雨幕中，她攥着泛黄的信纸贴在他心口。杨帆的指尖抚过她发间樱花簪，十年前的标本在水晶滴胶里依然鲜活："那晚在浦东机场，我看见你戴着林氏珠宝的蓝宝石项链..."他声音突然哽咽，"后来新闻说那是林家传给儿媳的传家宝。"
肖念一猛地扯开衣领，翡翠吊坠从锁骨间跃出，内圈刻着小小的"帆"字在雨水中发亮："这是外婆临终前给的，刻的是你当年帮我补课时的签名！"她哭着把吊坠按进他掌心，"林家那个早被我捐给地震灾区了！"
雨越下越大，杨帆忽然笑出声，水珠顺着下颌流进衬衫领口。他伸手接住空中飘落的樱瓣，轻轻别在她耳后："原来我们都在等对方先转身，就像两片逆向旋转的樱花，非要飘零半生才能落在同一片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