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又来电话了，这是腊月里娘第几次打来电话已经记不清了，娘在电话里问：“三伢子，过年了，票买好了吗？啥时的呀？”娘的声音有些沙哑，我问娘：“娘，你咋了？是病了吗？”电话里娘的声音变得很微弱，微弱到我听不清，我喊：“娘，娘――”电话断了。
我急匆匆下楼，要去找娘，却看见娘来了。娘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喘着粗气进了门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娘就进了厨房。
墙角里，堆满了娘捎来的腊肉、鱼干、年糕和干果，还有一床入冬时娘邮来的大花棉被，娘说，她特地种了一亩多地的棉花，就是专门为我缝制这床棉被的。娘说，天冷了，出门要多穿衣服，睡觉要盖好被子，娘还说……
娘叮叮当当地在厨房里忙活着，一会儿，就端上来好几个菜，娘说：“知道你不会做菜，总是去餐馆吃，现在地沟油多的很，娘从家里给你捎了新榨的花生油……”娘絮絮叨叨地说着，看着娘亲手做的美味佳肴，我没忍住，竟像回到了儿时，用手指拈起一撮菜就往口里送，娘用筷子打了我一下，笑着嗔怪道：“都多大了，还这样？来，馋了就多吃点。”接过娘递来的筷子，我风卷残云般地吃起来，我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问娘：“娘，你咋不吃？”娘没回答，一抬头，四下一片朦胧，娘不见了，我慌乱地寻找着，声嘶力竭地呼喊：“娘，娘――”
“喂，醒醒，醒一下！”一阵摇晃把我从睡梦拉回现实，是列车员来换乘卧票了。换完票，我躺在卧铺上，听着火车“哐当、哐当”的前进声，想着刚才亦真亦幻的梦境，想着已故的娘，思绪万千。
娘是个苦命的人，年少时便没了娘，被别人家抱养了去干活，后来阴差阳错地嫁给了父亲，一生养育了我们姐妹三人，在那个封建思想严重，养儿为尊的山里农村，我都想像不出娘承受了多少歧视的眼神，才把我们姐妹仨拉扯大。
娘活着时，家里经济条件一直不好，娘为了供我上学，拖着病躯，每年都养两头猪和一些母鸡。鸡下的蛋，娘从来不舍得吃，慢慢地积攒起来，然后拿到镇上卖了换钱，补贴家用。有时，娘会拎着一箩筐鸡蛋，天不亮就起床，翻过几座山岭到市区去卖蛋，娘说，市区价钱高，能多换点钱。娘不舍得吃，也不舍得穿，在家穿的衣服都是缝了又补，缀满了补丁的，出门也总是只有一套稍新点的衣裤，但每到过年，娘都会请裁缝为我们做上一套新衣，我问娘：“你咋不要新衣？”娘说她不喜欢穿新衣，我知道娘在说谎，娘是想省点花钱。娘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但总记着我们的，每到谁的生日了，娘就做糖水荷包蛋给他吃，那是“寿星”才有的福利。有时，我在想，如果娘现在还活着，那该多好啊！娘想吃什么了，我就给她做；娘想穿什么了，我就给她买；娘过生日了，我会给她订个大蛋糕……可是，娘不在了。
娘去世时，我还在上中专，是娘最放心不下的牵挂。至今，我忘不了娘病重时，我提出不去上学，要回到家种田、伺候她老人家，娘坚决不肯，拿着条帚、扶着院墙把我往学校方向赶的情景。娘一辈子不识字，吃过太多这方面的苦，娘说，有一次，她去大楼里买东西问个价，那售货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扬起高傲的鼻孔、呶起嘴巴示意娘，那意思是牌子上写着价呢！娘生气地对我说：“我要是识字，用得着问她吗？”所以，娘比谁都懂得念书的可贵。临终前的几天，娘吃力地从被褥下的稻草垫里翻出一小沓钱交给我，那钱是用洗得发白的手绢包裹着的，里面装的都是面值一元两元的，还有几张十元的，娘一边喘着气一边对我说：“三伢子，咱家穷，你爸又好赌，娘没本事，就剩这些钱了，你要把它拿好，记得不管怎样，你也要把中专读完，以后，自己要照顾好自己……”那天，娘像是预感到自己将要离开了，她断断续续、絮絮叨叨地和我说了一堆话，然后，娘说她好久没出屋子看看外面的天，好久没看太阳了，让我背着她去院井里转转。我背起娘，娘很轻，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我的背上，那一刻，我真想时间静止，真想就这么永远地背着我的娘……我背着我的娘，任由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时间一晃，娘都去世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我总能梦到娘，在梦里，娘仿佛从未离开过，我知道，这是娘对儿的牵挂，也是儿对娘的歉疚。娘十月怀胎生下了我，辛苦地把我拉扯大，却没有花过我挣的一分钱，临终时，还把她仅有的积蓄交给了我……想到这些，我的心好痛！这些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回老家时，去娘的坟上看看，跟娘念叨念叨心里话，祈求我的娘在那边过得安顺。
在外的游子们，过节了，娘在村口翘首以盼，回去看看娘吧！放下手机，放下麻将，少些聚会，帮娘剥个蒜头，陪娘看会儿电视，唠唠家常……娘在，家在；家在便会心安，心安即是归处啊！
